父母即刻送小曼去上海,如果不愿意去,就永远不要去了。口吻非常严厉,好像长官给下属的命令。
小文松了一口气;故意冷冷地说:“我道什么大事!原来是这点小事,有什么为难的呢?看把你们吓的!我愿去就去,我不愿去难道还能抢我去不成?”
娘听了这话立刻变了脸:“哪有这么容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古话,丈夫到上海做事,妻子呆在北京这算什么夫妻?”
“本来就不像夫妻。”小曼心里正痛苦着,这时倒豁出去了,不再顾忌什么了。“是你们硬做主意把我嫁给他的,有一个做官的女婿,你们脸上风光!”
“胡说!”小曼的父亲勃然震怒,猛敲一下桌子,“你平时读的书都到哪里去了,怎么说出这样……这样的话来!”
小曼最敬重父亲,见他发脾气,就不作声了。
姨妈走过来,挽住小曼的臂膀。“小曼,王赓对你哪点不好?
供你用,供你玩;你跳舞、打牌,他从来不管,不能说对你毫无情义吧?听姨劝,去上海吧,噢?”
另一个姨母也走过来拉住小曼的手:“父母将你嫁给王赓也是为你好,王赓要学问有学问,要地位有地位,姑娘嫁给他,不说福气么,也够体面的了。就是……就是脸生得不太好看……”
“要那么好看有啥用?找个小白脸能当钱用,当饭吃?”娘又说话了。
小曼气得两手一挥;“你,你……”
“我,我怎么?说错你了?给你点面子,不替你抖穿罢了。”娘气呼呼地端起茶杯喝茶。
“你不给我留面子,你们也没有什么光彩!”
“小曼,怎么这样对娘说话!”舅舅们齐声喝道。
“好啊,你不怕丢人,我们还管什么光彩不光彩!谁不知道你迷上了徐志摩,他去了外国,你就魂儿不在身上,痛啊痛的,整天想嫁给他,恨不得找什么借口跟王赓离婚!”
“就是这样,又怎么呢?”娘点穿了志摩的名字,小曼反而胆大了,“徐志摩是土匪还是蟊贼?我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论到这里,小曼不禁触动衷肠,声泪俱下了。
“志摩这孩子么,确实不错,我也是喜欢的,许多方面是胜过了王赓,”父亲叹一口气,语调软和下来了,“可是,木已成舟,又何苦自寻烦恼,弄得全家难堪呢。”
舅父、姨母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徐志摩与张幼仪离婚,是在国外自作主张,他父亲至今还没有承认呢;有的说,王赓是不会同意离婚的,脾气发起来,只怕会拔枪要了志摩的命;有的说,徐志摩靠写文章译书赚钱,真娶了小曼,怕还供养不起呢……
每句话都像刺样刺痛着小曼的心,她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突然,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女孩从小曼娘背后转出,快步跑到小曼跟前,抱住了她。“姑姑,姑姑,我怕,我怕!”
这是自幼生活在小曼身边的堂侄女宗麟,小曼很疼爱她。
“别怕,麟儿,”小曼摸着她的头,“他们吃不掉姑姑。”
“吃掉你?瞧你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长辈都恐怕要给你吃掉了呢。”小曼娘说。
“娘,你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一礼拜内去上海。”
“不去呢?”
“不去也得去。”她很响地拍了一下拍子。
“那我就死给你看。”小曼一字一顿地说。
客厅里静默了一会。大家都被小曼的话吓住了。
还是娘先开腔:“好的,要死大家一起死!你们去拿绳子和刀来,我们陆家的人全陪她一起死,我们成全她!”
“我去死!”小曼放开群儿的手,转身就朝门外跑。宗麟紧紧抓住她的旗袍不放,小曼用力一挣,旗袍撕破了,宗麟跌倒在地上,小曼不顾一切地直往屋外冲。
“放开她,放开她,让她去死,我不要再看见她!”
小曼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和胆量,拼命向暗处奔去,她没有目的不辨方向地在大街小巷乱跑,衣服是破的,头发是散的;她真想找一个僻静所在去上吊,一死百了,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烦了。
可是,就这样与志摩永诀了?如果志摩并未变心,他一旦知道自己的死讯,那又会发生怎样的惨景?她不忍想下去了……
“你怕死吗?你怕活吗?活比死难得多!”志摩在她耳畔说道。
是啊,现在,自己怕的不是死,却是活。活的确比死难得多。
再怎么难,也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至少等志摩回来,与他诀别再死。
她发现前面亮着灯的地方是邮政总局,不知不觉走了进去。
一个窗口开着:通夜办理电报业务。她打了个电报给志摩:“你如果还想见我一面,请速回。”
走出邮政局,小曼头一晕,腿一软,“咕步”一声摔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曼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三天。
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