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闪着泪光。
“徽徽,你还没有从《夜莺曲》里解脱出来?”
“徐兄,告诉我,美,为什么总是给我带来忧郁?”徽音仰起了脸。
“那是因为我们总是沉浮在尘世里,偶而将头伸到云端里呼吸几口清新空气,却又不能真正脱离凡间,全身就感到不调和,因而更为惆怅了。”
“每当面对着真正的美,我就感到对生命的失望。精神的峰峦如此高耸,凭我们的心力是无法攀登的,我又多么向往站在那,绝顶远眺人类智慧的壮景啊!”
“是的,美是我们追求和需要的,但又正是我们生命和生活里所缺少的。”
“只有在可遇不可求的刹那,美才会显现它的真身,”徽音定定地凝视着志摩的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怀在她的双眸里闪动,“在这瞬间,我们的灵魂也就进入了另一个灵魂……”
她没有把话说完,就突然抽回自己的手,朝黑幽幽的路的尽头疾步远去。
志摩独自站在街头,看着月光下苍白的路像一条长河,在寂寞地流逝。今晚,徽徽特别激动,他有点困惑。可是,在困惑中,他又似乎看见了她心灵上的一种变化。
他叹了一口气,不免有点沮丧。
回到家里,幼仪还没有入睡,躺在床上翻阅一本她从中国带来的“本衙藏版本”《红楼梦》。这部书她百看不厌。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点哀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志摩想说什么,终于也没有说。
躺在床上,志摩想了很多。他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不幸。
看看身边熟睡的幼仪,感到她也是多么的不幸。
(十一)
一星期后,志摩成了剑桥大学皇家学院特别旁听生。
每天早晨,方巾黑袍,腋下夹着厚厚的书籍穿过教堂前的大草坪;这时,好像约好似的,二十名白衣红领带的少年唱诗班从教堂里鱼贯而出,他就停住步,看着这群十岁出头的娃娃们,直到背影消失在树丛后面,然后再进教室。
剑桥的家庭式的学院气氛,皇家学院的自由化革命化的传统,“皇家人”的那种聪敏、诚恳、坦率,反成习、重友谊、倡理想,没有宗教偏见、没有种族歧视、憧憬博爱大同的特质,都使志摩倾心悦服,深为仰慕。两年多他那被不自知地压抑着的灵性爆发了出来,他以惊人的理解力和记忆力咀嚼、吞咽、消化、吸收着英国文学,尤其是诗歌。从乔臾到叶芝、爱略特,佳句名篇,背诵如流;那优美的流动的音韵旋律渗透入血肉,回荡在心头。同时,他注意搜集和认真研读中国发表、出版的白话新诗,他惊异地发觉情愫、意象和意境在丢弃了平平仄仄、五言七言的格式后的那种恣肆自如的表现力。一股股强劲的感情潮水在孕育,在涌动,期待着一个时刻,迸发出唇齿。
他热爱生活。除了学习,他还忙于散步、划船、骑自行车、抽烟、闲谈、吃“五点钟茶”牛油烤饼、看闲书。
他最感兴越的是骑自行车和划船。
在剑桥,几乎人人拥有一辆自行车;车把前边横挂一只锃亮的镀镍篮子,里面放着书和讲义夹,轻逸方便,推起来就走,说停就停,大道小径都可骑行;串门访友,墙边树旁一靠,也不用上锁。——志摩是在杭州念书时学会蹬车的,技艺颇精。到剑桥后置了一辆轻便车,踏着旋转的轮子在校园里闯来闯去,云在头上飘,风在身后吹,逍遥自在,宛若唐宋士人匹马单舟游荡江湖。
划船,更是他自幼在家乡时就喜爱的了,在蓝水绿波上飘流而前,令人心旷神治。他参加了剑桥大学划船队,与牛津大学划船队作过一次比赛。竞舟在伦教泰晤士河上举行,这是轰动全国的体育大事。大群观众挤在两岸高声欢呼,挥手顿足;他们身穿深蓝或浅蓝色衣服,以示偏袒那一学校:因为牛津船员一律容深蓝衣裤,而剑桥学生则着浅蓝色。志摩身穿一套浅蓝色运动服,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在人声和河水的浪潮里,和碧眼黄发的同学们齐心合力拼命划动桨辑;林宗孟、林徽音父女在岸边挥舞花束为他高呼鼓劲。比赛虽然输了,但是徽音把扎着一根紫红领带的花束奉献给他,对他的奋进精神表示敬意,这使志摩比上台领奖还要快活十倍。
志摩以极大的热情和兴趣参加各种学术活动。应英国著名文学批评家、《科学与诗》的作者瑞恰慈《I.A.Richards)之邀,他参加了新学会(TheHeretics’Club),——一个积极传播各种新思想的学术团体,每周举办演讲会或辩论会,发表一些与社会传统思想相抵触有冲突的“异端邪说”。瑞恰慈、欧格敦(C.K.Ogden)、吴雅谷(JamesWlld)三人于一九二一年合著出版《美学基础》(《TheFoundationsofAesthetics》)一书时,特请志摩在卷首用中文题字,以光篇幅;志摩用林宗孟送给他的“戴月轩”贡品长锋羊毫水楷笔,神态腾飞般地写下了“中庸”二字。就这两个字,他又在一次演讲会上作了精辟的阐释。他说,“中庸”是中华民族的精神支柱,它不是世俗所理解的“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