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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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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辑:无边黑暗中的灵魂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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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这小说的前三章。在一九三二年一月二日,我就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写了下面的一段类似日记的文章,最近我从旧书堆里发现了它,就把它照原样地录在这里:奋斗,孤独,黑暗,幻灭,在这人心的沙漠里我又过了一年了。

    心呵,不要只是这样地痛罢,给我以片刻的安静,纵然是片刻的安静,也可以安舒我的疲倦的心灵。

    我要力量,我要力量来继续奋斗。现在还不到撒手放弃一切的时候,我还有眼泪,还有血。让我活下去罢,不是为了生活,是为了工作。

    不要让雾来迷我的眼睛,我的路是不会错误的。我为了它而生活,而且我要不顾一切的人,继续走我的路。

    心呵,不要痛了。给我以力量,给我以力量来抵抗一切的困难,使我站起来,永远的站起来,一个人站在人心的沙漠里。

    记着你允许过樊宰底的话,记着他所警告过你的。不要使有一天你会辜负那死了的他。

    《雨》的前三章就是在这绝望的挣扎中写成的,所以那里面含着浓厚的阴郁气。它们在南京的一个文艺刊物上被发表时,从前自以为是吴仁民的那个友人(《雨》里面的吴仁民才真正是他的写照了)也在南京,他无意间读到了它们,就不要战抖,不要绝望,不要害怕孤独,把一切都放在信仰上面。我的路是不会错的。拿出更大的勇气来向着它走去。不要因为达不到那目的地而悲伤。不要把自己的命运看得太重,应该把它连系在群体的命运上面,在人类的繁荣里看出你的前途来。

    我还年青,我要活下去。给我力量,给我力量来活下去,来忍受痛苦,继续挣扎。现在还不是应该放弃一切的时候。我还没有写尽我所要写的,我还要继续写下去。

    要强健起来,勇敢起来,应该忍受一切苦难而存在,不要让苦痛埋葬了我。

    又这里提到樊宰底,因为他曾写信鼓舞过我,使我以后可以勇敢地应付生活的斗争,而且免掉将来的受骗。见TheLettersofSaccoandVanzetti,pp.308—310(TheVikingPress)马上写了信来说:前几天读了你的小说的前三章,写的很好,只是阴郁气过重,我很为你不安。你为什么总是想着那可怕的黑影呢?我希望你向光明方面追求罢。照你这种倾向发展,虽然文章的表现会更有力,但对于你的文学生命的durée或将有不好的影响。自然你在夜深人静时黯淡灯光下的悲苦心情,我是很能够了解的。但我总希望你向另一方面努力。

    我那时刚刚从福建旅行归来,带了在那边写好的《雨》的第五章的原稿。三个星期的奔波,两天的统舱的生活使我觉得十分疲倦。我读到这样的信函,我很感激那朋友,但我却不同意他的话。我以为他还不了解我,所以我写了下面的答语寄给他:读完你的信,我很感激你的好意和关心,但我并不同意你的话。

    我承认你是一个比较了解我的人,我们又曾经在一起度过一部分的生涯,我们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奋斗过。你不记得在巴黎旅舍的五星楼上我们每晚热烈地辩论到夜深,受着同居者的干涉的事情吗?在那些时候,我们的眼前现露着黎明的将来的美景,我们的胸里燃烧着说着各种语言的朋友们的友情。我常说在人的身上我看出了理想的美丽,我在写给伦敦友人的信上就常常用了embody(体现)这个动词。你还记得那些可祝福的日子吗?但是现在我们渐渐地分离了。生活改变了你的性格,你是渐渐的老了。

    我没有什么改变,不过身上心上加多了一些创痛。我至今还是唯一的了解你的友人罢。然而我怕你是渐渐地不能够了解我了。你为什么还以为陈真就是我自己呢?你不能够看出来我和他中间有着很显明的大的差别吗?

    你知道,我和别的许多人不同,我生下来就带了阴郁性,这阴郁性差不多毁坏了我一生的幸福。但是我那追求光明的努力却没有一刻停止过。我的过去的短促的生涯就是一篇挣扎的记录。我的文学生命的开始也是在我的挣扎最绝望的时期。《灭亡》是我的第一部小说。我开始写它的时候你也知道。后来我到乡下去了,在乡下续写《灭亡》时,我们中间曾经交换过许多封长信,从太阳的动或不动,谈到人类社会演进的路向,从决定论谈到你的自小哲学和我的奋斗哲学。你知道我那时的苦痛的心情,你知道我在写小说,而且你自己也受了我的影响动手写起你的自传式的小说来。你知道我从没有一个时候完全绝望过,我从没有一个时候失掉过我的对于那黎明的将来的信仰。

    你不过读了《雨》的前三章。我以后将怎样写下去,你还不曾知道。你说这小说的阴郁气过重,但这阴郁气也并不曾隐蔽了那贯穿我的全作品的光明的希望。我早已不去想那黑影了。事实上,我已经早把它征服了。你知道龚多塞在服毒以前曾写下他的遗言道:“科学要征服死。”另一个诗人也说:“爱要征服死。”这句话也曾被我的《死去的太阳》的女主人公重复说过。我的爱已经把那黑影征服了。我的对于人类的爱鼓舞着我,使我有力量和一切挣扎。所以在夜深人静时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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