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老舍自传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六章 晚年逢盛世 附录:再谈老舍之死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蒂固的民主思想,他的名言是:

    “不许小孩子说话,造成不少的家庭小革命者。”

    那天的谈话是由“红卫兵”上街“扫四旧”做起的。“八·一八”毛泽东接见红卫兵之后,“扫四旧”风起云涌。我们便谈些街上的事情给父亲听,譬如说王府井大街老字号的店匾已被砸,连“四联”理发店里的大镜子都被学生帖上了大白纸,不准照,理发照镜子都成了资产阶级的臭毛病。

    舒雨说:“爸,您还不把您的小玩艺先收起来。……”

    小玩艺者,摆在客厅宝多阁里小古董小古玩也,它们可能也是“四旧”吧。

    父亲不容她说下去,斩钉截铁地,大声地,一字一蹦地,说了五个字:“不,我绝不收!”

    以后的话,都是他的。

    思绪由他头脑中飞出,连连续续,大概是深思熟虑的,观点非常鲜明,并不费力,好像厨房中备好的菜肴,一会端出一盘来。我和大妹只有接受的份儿,完全无法插嘴。在他这段思想和那段思想之间便出现了冷场,房里安静得有些异常,反而加深了我们的印象。

    “是谁给他们的权力?”

    ……

    (他明知故问,是谁发动了“红卫兵”。他是在问吗?不,他在怒,他在反抗!)(而且,这样问,也是犯大忌的,这也明明白白的。)

    “历史上,外国的文化大革命,从来都是破坏文化的,文物遭到了大损害。”

    ……

    “又要死人了!”

    ……

    “尤其是那些刚烈而清白的人。”

    他说了两位他的老朋友的故事,都是真实的故事。

    一位死于“三反五反”运动,另一位死于“镇反”运动。他说的时候有名有姓,可惜,我们都记不住,好像一位姓纪,都是并没有正式反到他们身上,只是有了一点点端倪,也就是刚刚对他们有所暗示,有所怀疑吧,结果,两位都是在各自回家的路上,一头栽进了什刹海。

    都是自杀。

    都是投水。

    都是身谏。

    都是殉难。

    都是刚烈。

    都是清白。

    都是抗议。

    什么叫听者无心,说者有意?

    这是最好最好的例子!

    这方话音未落,他便死去了。事实,便是如此。

    凑巧得很,父亲失踪的消息,偏偏是我首先知道的,我立刻首先告诉了大妹,我们交换了眼光,我们偷偷地交换了看法:他去了。

    因为,我们立刻想起了三天前他明明白白说过的话。他等于已经告诉了我们。

    果然,二十四日早上太平湖里找到了他的尸体。

    他的衣服、手杖、眼镜都整齐地放在岸上,他一步一步踏着芦苇叶和水草走向湖水,让湖水吞没了自己,呛水而亡,离岸边大概也不过十米远。他的口袋里有他的名片,写着他的名字:舒舍予,老舍。

    我由第一秒钟起,便绝对相信:他在受尽一天一夜的残暴殴打奇耻大辱和进行了惊心动魄的刚烈的直接反抗之后,投水自杀。

    没有第二种选择。或者,反过来说,如果有第二种选择,那绝不是他!

    因为,他已经把事情看穿了。

    因为,他早已为自己设计好了结局。

    他曾到过什刹海

    ——序幕

    一九八七年二月十八日,我曾有机会访问了一位回教领袖,马松亭大阿訇,他告诉了我一些非常重要的细节。

    马松亭老人和老舍先生是多年的老朋友,友谊可以一直追溯到三十年代初,在济南。抗战时,马阿訇主持重庆大清真寺的教务,并组织回教救国协会,和老舍先生也发生过很密切的交往。应回教救国会的请求,老舍先生和宋之的先生创作了话剧《国家至上》,曾在后方许多地方上演。主演的女演员张瑞芳曾被回民亲切地叫作“我们的张瑞芳”。马松亭老人一九五七年被错误地打成“右派”,思绪低落,生活处境也很凄凉。“文革”初起,老人更是不安,常常闷坐在河边,一坐便是半天。

    八月初的一天,他和夫人又来到什刹海岸边,闷闷不乐地坐到黄昏。突然,一抬头,他看见老舍先生独自一人拄着手杖慢慢地沿着岸边迎面走来。马老人拉他一起坐一坐。

    老舍先生一开口,就让马老人夫妇大吃一惊。他非常坦率。他说他想不通,很苦闷,要“走”。

    “马大哥,咱哥儿俩兴许见不着了!”老舍拉着老人的手,掏了心窝子。面对多年不见的老兄弟,他完全无顾忌,反而能对面直说。

    马老人无言以对,站起来和他同行,送了他一程。

    老舍先生说:“你们回家吧,我走啦……”

    什刹海离家还有一段距离,除非专门来,并不顺脚。老舍先生是专门来的。

    他似乎在选择自己的归宿地。

    他记得他的刚烈而清白的两位殉难老朋友的选择。

    马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