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72年,暮春时节。
阴雨连绵的江南。
正值梅雨时期,老天爷好像发了邪,不断头地儿只是下雨,或淅淅沥沥,或飘飘洒洒,不是浓云重雾,便是潇潇冷雨。
凄枫苦竹在冷风中摇曳,杜鹃无双在细雨中哀鸣。
新修的通往京都的驿道像一条泥龙,蜿蜒伸向远方的雨帘。浑黄的泥水从田里流到农民冒雨培起的水渠,再流进塘沟,携裹着的草根、树叶、瓜皮打着漩,泛起阵阵白沫。
就在这雨雾迷濛之中,传来了无规则的嗒嗒马蹄声。
一支由四人组成的马队,正顺着泥泞的道路前进。看这一行人全都浑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挥动着有点僵硬的手,扬起水淋淋的马鞭,拼命地抽打着马儿。那似乎早已有气无力的马儿,在主人的抽打下,摇晃着尾巴,无奈而吃力地跑着。马队中有两匹还驮着箱笼,沉甸甸地随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而上下颠簸。
其中一位男子,武官打扮,三十来岁年纪,身披黑色头篷,面容英俊,壮怀激烈,显然是马队的首领。他望着这雨泣风寒、悲鸟号木之状,又望望泥猴似的人和马匹,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淡淡的怨恨难消的沉郁之气。
他深知肩上的重任。他既带着王爷禀呈皇上的密文,又有贿赂京官的珍宝,稍有疏忽,便会人头落地,甚至诛连九族……一想到这,他禁不住浑身颤抖。
“千总大人,往前就是汉水。”
“还有多少路?”马队中为首的那个男子问道。
“顶多再走半个时辰!”
被尊称“千总”的那位男子,用手拉了拉衣领,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看铅似的云空,握紧短鞭,大声对身后的随从们道:“加快速度,马不停蹄,天黑前过江!”
言罢,他一记响鞭,劈断雨丝,那马负痛而起,“咴——”一声长嘶向前窜去,众随从也不敢怠慢,纷纷扬鞭催马,溅起的泥水喷向远处。
马蹄的足迹随着泥泞的道路延伸……
谁又知道,这支马队是平西王吴三桂派出的特使。
吴三桂放出一只信鸽,想试探一番。
自上次康熙召见,吴三桂称病未赴以及吴丹云南探密以来,各种消息又纷至沓来,传入昆明王宫,种种迹像表明:少天子并未放松撤藩事宜。
吴三桂自然不会无所反应,他不想让对方总是抢占先机,陷自己于等待挨打境地,他也在绞尽脑汁,思谋对策。
这天,在庭草交翠,华贵的王府大厅里,吴三桂身着精致的暗花香云纱便服,端坐在那张紫檀木镂花的椅子里,微闭双目,左手指轻轻的敲着茶几,发出又轻又缓的声响,似在蓄养精神。在他对面椅子上坐着的耿精忠却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耿精忠是昨天深夜到的昆明,今天一大早就到平西王的府邸拜望。他在向吴三桂叙述着如何依照尚之信的计策,到达京师,如何被皇上召见,又如何回复皇上的问话及从额驸那里打听事情的全部经过,接着又说了自己对目前局势的一些看法。
吴三桂依旧神态如初,不动声色。可是耿精忠却知道吴三桂心里正在刻意盘算。他想听听吴三桂的真实想法,可吴三桂却一直微闭双目,悠闲地用食指敲着茶几。耿精忠有些耐不住了,他呷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正欲再开口,就见吴三桂直了直身子,一双兀鹰般的双眼闪烁着傲睨万物,踌躇满志的神采,他腾地站起来,像是对耿精忠,又像是对自己,说道:“好啊!既然小皇上咬住不松口,我可以把总领云贵两省的权力交给他,遂了他的心愿。”言罢哈哈大笑,露出一付春风得意,潇洒从容的神情。
耿精忠听了吴三桂的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便追问道:“世伯!此话当真,我们辛辛苦苦经营的天下,就这么白白地拱手送人,这未免……”
没等耿精忠说完,吴三桂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捻着唇上的两撇山羊胡子:“哎,世侄真是个死心眼的人啊?”
“世伯的意思我一时还真难以明白。”耿精忠眨了眨双眼,不禁迷惑地问道。
“自己打下的江山岂能轻易送人?我的意思是仅把总管云贵两省的民政权上交,小皇上准奏,非但不能减弱咱们的实力,反而让世人觉察到他们意欲撤藩的真实打算,而且朝中也有不少咱们的人,朝野上下定会舆论动荡,君臣离德,民心相背,以后咱们起事就会出师有名了。”吴三桂脸上露出十分的惬意,接着又道:“如果皇上不准奏,则必须有个正式回复,自然免不了嘉勉一番,请咱们继续执政,那样正好大长了咱们的志气,势力大增,还怕朝廷不成?”
耿精忠以为吴三桂是舍不得云贵这块地盘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于是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佩服!侄儿我眼光浅短了!只想这云贵,那大江南北不比这云贵大吗?要想扩大地盘……”说到这儿,耿精忠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圆圈,接着又道,“还非得走世伯这条路!就只怕皇上不进圈套呀!”
吴三桂摇了摇头说:“哼!不信他小皇上有三头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