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守望的距离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1985 10 海德格尔的死亡观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不知说(悦)生,不知恶死”,“无古今而后入于不死不生”。生死都是自然变化,一个人只要把自己和自然融为一体,超越人世古今之变,就可以齐生死,不再恋生患死了。超脱论与入世论都主张安死,但根据不同。入世论之安死出于一种理智的态度:死是不可避免的,想也没用,所以不必去想,把心思用在现实的人生上。它教人安于人生的有限。超脱论之安死则出于一种豁达的态度:人与自然本是一体,出于自然,又归于自然,无所谓生死。它教人看破人生的有限,把小我化入宇宙的大我,达于无限。所以,超脱论安死而不乐生,对人生持一种淡泊无为的立场。

    三、神秘主义的不朽论。从柏拉图到基督教,都主张灵魂不死。这种观念的形成和传播,除了认识论上和社会关系上的原因外,不能不说还有情感上的原因,即试图在幻想中排除死亡的困扰,满足不死的愿望。这一派人往往把肉体看作灵魂的牢狱,把死亡看作灵魂摆脱肉体牢狱而回归永生,于是,死亡不足惧怕反而值得欢迎了。

    四、犬儒主义的宿命论。以古希腊的犬儒学派(昔尼克派)和罗马斯多葛派表现得最为典型,提倡顺从命运。“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塞涅卡)人死犹如果子熟落,应当谢谢生出你的那棵树;又如演员演完一出戏,应当心平气和地退出舞台。(奥勒留)

    五、悲观主义的寂灭论。佛教认为,人生即苦难,苦难的根源是欲望,即生命欲望(生了就不想死)、占有欲望(得了就不想失)。脱离苦海的唯一途径是灭绝欲望,进入涅境界。“贪欲永尽,恚永尽,愚痴永尽,一切烦恼永尽,是名涅。”(《杂阿含经》卷十八)叔本华也以生命意志为苦恼之源,而提倡灭绝生命意志,显然受到佛教的影响。

    一般来说,种种死亡观都主张接受死亡,但理由各不相同:或作为一个无须多加考虑的 事实来接受(入世论),或作为对自然的复归来接受(超脱论),或作为灵魂升天来接受(不朽论),或作为命运来接受(宿命论),或作为脱离人生苦海来接受(寂灭论)。就对人生的态度来说,入世论肯定人生,主张生命的价值即在其自身,不受死亡的影响,乐观色彩最浓。超脱论齐生死,把生命与死亡等量齐观,达观中蕴含悲观。不朽论鼓吹灵魂不死,实则否定人生,是一种虚假的乐观主义。宿命论、寂灭论都否定人生,悲观色彩最浓。

    从哲学上解决死亡问题,关键是寻求有限与无限、小我与大我的某种统一。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儒家从个人与社会的统一中,庄子从个人与自然的统一中,西方基督教从个人与上帝的统一中,都发现了不同意义上的个人之不朽,即个体生命在死后的某种延续。佛教有轮回之说,但佛教的本意却在断轮回,永远摆脱生命的苦难,它是承认并且向往绝对的虚无的。佛教是一种彻底的悲观主义哲学。

    与上述种种死亡观比较,海德格尔既否定人生(人生在世是非真正的存在),又否认人死后有任何依托(他否认个体与类的统一,也不信神),他的哲学同样是一种彻底的悲观主义哲学。

    个人存在的意义无疑是哲学研究的一个严肃课题。但是,一方面把个人从存在的主要领域社会隔离出来,另一方面又把他置于死亡即虚无的背景之下,就不可避免地会陷入悲观主义的深渊。这就是海德格尔的死亡观给我们的教训。

    六从叔本华到海德格尔

    在黑格尔之后,德国资产阶级哲学中出现了一种极值得注意的趋向,便是悲观主义抬头,人生虚无的哀音不绝于耳。这是欧洲精神文明的危机拨动了德国人深沉敏感的思想之弦。从叔本华经尼采到海德格尔,德国现代哲学的这三个关键人物在骨子里都是悲观主义者,当然,他们之间又有着一些重要的区别。对他们作一番比较,无疑会有助于理解海德格尔死亡观的实质。

    叔本华是一个直言不讳的悲观主义哲学家,甚至可以说,他是近二百年来西方最大的理论上的悲观主义者。叔本华把生命意志视为自在之物即世界的本质,然而,他对这生命意志是持彻底否定的态度的,理由有二。第一,意志包含着内在矛盾,它意味着欲求,而欲求的基础却是需要,缺陷,也就是痛苦。所以,意志在本质上就是“一种没有目标、没有止境的挣扎”,一切生命在本质上即是痛苦,而作为意志最完善的客体化的人则痛苦最甚。第二,意志在本质上又是虚无的,它的种种现象包括人的个体生命在内均是幻影。人的个体生存一开始就是一种“慢性的死亡”,“到了最后还是死亡战胜”。死亡好比猫戏老鼠,在吞噬我们之前先逗着我们玩耍一阵。人生好比吹肥皂泡,明知一定破灭,仍然要尽可能吹大些。生命是满布暗礁和漩涡的海洋,人在力图避开这些暗礁和漩涡的同时,却一步一步走向那最后的不可避免的船沉海底。叔本华由此得出结论:一旦我们认识到意志的内在矛盾及其本质上的虚无性,便可自愿地否定生命意志,从而欢迎作为意志之现象的肉体的解体,即死亡。在这个意义上,他推崇禁欲为最高美德,甚至赞扬由极端禁欲而致的自杀。他认为,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