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缝里挤压出了一些叫声。听得明白的只有两个字:
“报复!”
苏太太一双眼睛害怕地瞪着,她想要把手动一动表示一下什么,可是只莫名其
妙地一个劲儿在绞着那块绣花手绢。
空气凝成了固体,谁都透不过气来。
这么过了二十来秒钟,查二先生才镇定了些。不过他身子还象受着寒似地发抖,
胸脯一高一低地在喘气。眼睛空洞地盯着地板,沁出了些泪水——顺着原来的两条
水路往下流。
一直闷在肚子里的那些委屈,今天到底给发泄出来了。
可是他不知道该打哪里说起。他哥哥生怕他有什么发展,他找了他自己舅舅来
交涉,他才进得了大学。他哥哥还不许他把家里的事说出去,要不然就得弄死他。
一面还到处去说要送他出洋,其实——嗯!并且表面上装得那么着,就谁也不会懂
他查二先生的痛苦。
他行动是给监视着的,那做哥哥的怕他想法子弄回他那份产业。
于是他抽动着肩膀哭出声音来。
“我什么路子也没有。……我只有在你们这里得到一点安慰。……我的痛苦只
敢对你们说。……”
男主人一直在屋子里踱着。脸子发了白,牙齿把下唇咬得陷了进去。
那一位太太把手绢放到嘴里咬起来,沾上了点儿口红。心脏给挖去了一角似的,
她一下子竟不知道她该怎么做人:简直没有了依归。那个“青头嫩”——她的确爱
着他的,可是……可是……
“你们待我太好了,你们你们……”
那个客人重新又哭了起来。
苏太太觉得天地都在旋动着,天地都洒上了一把灰:她的爱情这一来完全失了
根据。她“嗯”的叫了一声,脑袋往后面一倒,耳朵下面挂着的葡萄珠就狠命荡了
几荡。衣领挤得她脖子隆出了一条肉。
老爷愣了会儿,忽然狞笑了一下。把手里的半截雪茄使劲往地下一摔,张大了
眼问:
“查省长怕你泄漏了这个秘密,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全身抖动了一下,鼻孔里哼一声,嘴唇发了灰色。
“我只敢告诉你们。唉,你们……”
男主人眼睛里一亮。他搓搓那双冰冷的手,把嘴闭得紧紧的,把视线移到查二
先生脸上。哼,对不起,他这回可以径自去见省长了,并且——哼,不客气,他还
有这么一笔好礼物。
于是他推推他太太:
“慌什么呢,慌什么呢。唉,你真是!”
原载《文学》月刊1935年9月1日第5卷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