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格力
星期六上午放了学,卞德全和汤家驹可不往家里走。他们挨着墙跑了两丈来远,
鬼头鬼脑瞥校门口一眼——看高老师有没有瞧着他们。
高老师说过的,大家一直回家去,不许在路上玩。
同学们冲着他俩装鬼脸。卞德全把舌子伸一伸,嘟哝了一句“妈勒格蛋”,就
一把搭住汤家驹往大街上走。
书包挟在胁窝子下面,渐渐重了起来。要是老师瞧见他们挟着书包在路上玩…
…
“妈勒格蛋,书包真麻烦,”卞德全吐口唾沫。
汤家驹比卞德全矮点儿。他走一步颠一颠脚,那大脑袋象浮在浪头上面似的—
—一高一低,一高一低。
“快到了么?”
“唔。哪,”卞德全拿手指往前面一伸,谁也瞧不出他指着什么地方。“那个。
你看见没有,哪哪哪。”
那个把大脑袋移动几下探望着,其实他还不知道卞德全指的是哪一家。
“我不晓得。”汤家驹想了会儿。“怎么我没看见过呢。”
“我天天看见。有一块大玻璃:有这么大,哪。比这个还要大哩。妈勒巴臭蛋,
那些真好看。”
一辆汽车停到路边,发怒地“呷!”一声叫。一个胖子赶紧一避,冲到了汤家
驹身边——书包给撞下了地。
“妈的!”
胖子拍拍他那件纺绸大褂,拉长着腔,横了汤家驹一眼:
“咦,学堂的学生子——作兴骂人的么。”
卞德全拖汤家驹到对街去。
“妈勒格蛋,我们不理他!”
一到了目的地,汤家驹失望起来。
这有什么了不起!——“野茡荠”,“武进唐驼写”,“各种茶食”……他上
舅妈家里去就得打这儿走过。一点也不稀罕。说不定这所屋子还是他爸爸打的墙哩。
“哦,这里!”他说。他松了一口气。
可是卞德全管不着什么稀罕不稀罕,他满身全来了劲,叫汤家驹看玻璃窗里面
那些花花绿绿的盒子。
“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卞德全的食指触在玻璃上。
“这就是巧……巧……”
“巧格力。哪哪,有字的:巧,格,力。和记……呵,妈勒格蛋!”
那块玻璃比高老师还高。里面堆着洋酒:红的,绿的,黑的,叠罗汉似的。那
旁边就是那些盒子——所谓什么巧格力。
汤家驹虽然常打这儿走过,可没仔细瞧那些玩意。这回他就咂了咂嘴,叫了一
声“妈的”。也许是真的引上他的趣味,也许是想不要叫卞德全太扫兴,他就张大
了眼睛问:
“这是你们姐姐做的么?”
“唵,”卞德全象考了第一的那么副脸色。“我们三姐在和记做活:我们三姐
是做巧格力的。”
他说起“巧格力”三个字来说得非常流利。
汤家驹嘟哝一句“巧——巧——巧格力”妈的不容易顺嘴。
不过那个三姐到底很能干:单是盒子就够好看的。象教科书那么大小,写着红
红绿绿的中国字——说不上是正字是草字,只仿佛刘老师写的“要守秩序”“不要
随地吐痰”的那些字体一样。还有英文。还有画:一个笑嘻嘻的洋菩萨在吃什么东
西,腮巴子红红的象刚才挨了爸爸打嘴巴。
“这洋菩萨比小狗子还胖呀,”汤家驹自言自语地说。“乖乖,还有两条带子!”
是的,那盒子外面斜绑着两条带——一条红一条绿。再外面呢,就给包着一张
东西:纸不象纸,玻璃不象玻璃。
唉,盒子有他们书包那么厚哩。
卞德全的食指又触到那块大玻璃上——就给留下半个螺印。
“这里面都是巧格力,”他说。
那个轻轻嘘了一口气,把眼睛移到卞德全脸上,又瞧瞧卞德全脑袋上的疖子。
“好不好吃,这巧——巧——?”
“没有吃过呀,格蛋!”
接着他就大人似的叹了一声,食指在玻璃上轻轻摩着,画着一个个的“W”。
可是汤家驹似乎有点不相信。
“你没有吃过!——你们姐姐做的呀。”
“贵哩,”卞德全眼睛盯在前面一家布店的旗子上,象在想什么。“很贵很贵
的。”
两三个苍蝇叮在卞德全的那些疖子上,他把脑袋摇了摇。他生了一个整夏天的
疖子,到现在还没全好,消了一个又长一个。后脑勺上堆起一个红泡,晚上睡觉都
不大方便。脑门上那个更大,尖儿上还有一颗白的,仿佛嵌着一粒黄豆。
汤家驹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