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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翼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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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味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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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味的夜

    “Hello!我跟你们介绍。……”

    金维利一进门就嚷,带着生硬的北平腔。发出的声音有点含糊,叫人疑心他舌

    子上生有什么东西——不敢碰到上颚上去。身子站得挺直,一双腿子在不自主地微

    微摇动着:他那一脑梳得很光的头发就在电灯下面闪呀闪的。那只雪白的细手往那

    个同进门的女人那边摊着。好象他用力得过了度,那条膀子竟弹簧似地在那里摆动。

    “哪,这就是咱们的北国姑娘——神秘的蜜蜜。……看哪,看哪,hello!—

    —可不是么,她一双眼睛……唉,呕!象南欧的梦……一股蜜味……但也是梦之味

    ……”

    他抽着那副平肩膀打了个嗝儿,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厚嘴咂了几咂,仿佛

    把这夜色嚼出了一点道理来。

    那位蜜蜜微笑着,轻轻抿着嘴巴皮——揉出了腮巴上两个椭圆形的酒涡。上身

    稍为往右边歪着点儿,似乎要避开金维利嘴里的酒味。脑袋动也不动,只拿眼珠子

    活动着:瞧瞧屋子里的三个人,又瞧瞧她右边的那位阿胖。

    这间客厅给橙色灯罩映得发红。桌上那把银色咖啡壶照出了谁的脸——又长又

    歪,象一块侉饼。旁边散站着几个酒瓶,一些杯子。雪白的花边桌布上——沾着一

    块酱油样的疤。

    阿胖左手一直弯着——让她右手挂在那上面,他表示什么似地冲着她笑一下。

    他嘘了一口长气,看来他似乎赶了一趟远路才回家的样子。

    坐着的两个人把视线注到了她脸上。细眼睛的那一位忽然惊醒了似的——把手

    里一本书一摔,嚷了声“奇品”!又耸耸肩膀替自己的话下注脚:

    “Charming,cconquestishand那个!”①

    ①迷人的,风骚而又……。

    据阿胖介绍——这就是丁闻紫先生。朋友们还赶着他叫“都会的忧郁之虫,”

    因为他写过这么一篇文章。带有点驼的那个长条子是什么上海横光:起一起身又坐

    下去,歪着嘴咕噜了一句什么,嘻嘻地笑起来。眼睛老是对里面那扇卧房的门瞟着。

    只有那个瓜子脸站在一幅画跟前静静地等别人介绍,紧闭着那副红得不很自然

    的嘴唇。等阿胖一宣布了他就是大作家媚姗先生——他就矜持得连那套黑西装都似

    乎有洋铁皮那么硬。他有礼貌地微笑一下。身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反着两只手,

    叉开腿子站着,用种欣赏什么的派头打量着她。眼珠子打她脑顶溜下来,又慢慢回

    上去——到一个适当的地点就停住了。

    可是金维利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

    “来来来,咱们来乐他一乐!……蜜蜜你看哪,呕,我们的沙龙……唉,南国

    的梦之味……”

    大家都拥了过来,还把一张簧心皮垫子的太师椅推到桌子边。阿胖一直象个保

    镳的那么跟在她后面,左手搭在椅靠上。他微笑着瞧着那七手八脚忙着替蜜蜜安排

    烟酒,得意地挺着肚子——让背心上打着许多横皱。

    丁闻紫先生用种性急劲儿倒着酒:汩汩地直喷,弄得杯子里滚着淌出来。他眯

    着眼说了句——“丢水了!”然后摇头晃脑举着湿渌渌的杯子,冲着那个女的直嚷,

    空着的手还触了上海横光一下。

    那一位的背更加驼了些:那套笔挺的西装看来怪不合身。他笑得腻腻的。眼盯

    着她——好象要把她吞下去。

    他们对金维利叫“OurKing,”把女的称做“HerMajesty”①。那位丁先生

    五成象是恭维,五成象是一种挖苦——嘴里迸出了许多隐语,许多开玩笑的话。那

    个驼背就唱相声似地凑合上去,把别人的话重复一句。一面嘻嘻地笑着。

    ①意即“皇后陛下”。

    金维利一直没动手,带种舒但样子看着他们——安闲地等着别人伺候他。

    于是媚姗先生仰着那张瓜子脸站起来。他不管人家喝不喝,只顾自己端起了杯

    子——挺文雅地啜了两口。接着拉拉裤管坐下,伸出了两时,看看桌面上——拣了

    块干净地方搁上去。

    女的笑得有点吃力。不过嘴巴还轻轻地抿着。她摇摇头——耳朵下面两颗珠子

    一阵乱晃。

    “我不会喝,”她嗓子带点儿嘎声。她用兰花手的姿势推开那个送过来的杯子,

    仿佛怕沾上什么脏。

    两三张嘴就都叫起来:那不行!还有一个夹着外国字——“Nou,Nou!”

    阿胖似乎嫌那浆过的领子箍得他难受,把脖子转几转。两只手摆动了一会,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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