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三叔天天在外面催账:他打算把一切首尾弄弄清楚,到过年的几天可以跟诗友
们痛快地喝几天。
晚上,他在书房里算帐。桌子上一只算盘,一本账簿,一壶米酒,一个挺精致
的小铜香炉里还点着檀香。
真是有趣的人!
催管田老艾卖谷子,他告诉我现在谷价只两块八一担。高清河来了许多谷子,
我们的怕还放不出去。要是我急于要钱用,他可以设法去借——三分息。
这些事我有点茫然。
昨晚去问三叔,三叔叫我别上老艾的当。
“我跟地方上几个绅士议过的,不准别处的米到我们这里来卖。高清河的米船
是装到下坝去的呀,七少爷。如今这里谷价飞涨的:三块二。还有涨哩。再屯几天
罢:我跟你的一起出粜。”
三叔对我的这番好意十分叫我感动,我于是竟老实地告诉他——我急于要钱用:
我在外面欠了朋友们三百来块钱,他们急着等这笔钱应付年关。
他问我这些债是几分息、我告诉他这是朋友们好意帮忙,不算利钱的。有抵头
没有呢?没有。
“嗳,那你忙什么呢,”他说:“我还当你是内行哩。唉,哪个晓得你一点也
不明白情形。”
于是他把笔放在账簿上当做书签,合上那本簿子,左手按在封皮上,侧转脸对
我详详细细说起来。
原来这里正缺米。三叔预计谷价能够涨到四块六或者四块八,他劝我等到那时
候再出手。
至于我欠的那三百来块钱呢——他劝我慢点还,这几年田事一点也靠不住,顶
好趁此在手头上留几个现钱:放出去滚利。
“莫忙。我替你找几门债户来,包你稳当:哪个也不能赖我的账的,……你是
我亲侄子,我才替你打这些主意。你千万莫对人讲,呢,莫对人讲。”
接着他又告诉我:做人应当放精明些,不然的话自己也保不住。我该到老公荡
去看看自己的田,该去跟佃户们直接发生关系,别尽让老艾在中间过手挤油水。
是的,为了生活,我得学习,我得知道这一切。
三叔的话完全是真挚的,坦白的。他极其体贴我,照顾我。只有三叔会跟我说
这些话,给我这些切实的生活上的教训。
想到从前给父亲给三叔他们的难堪,我感到一种深切的悔恨,抱愧。
父亲是为了我给他的痛苦而死去了的,这会给我终身的不安,一个内心的创痛。
要使自己的良心稍安,我只有好好地报答三叔了。
切实的学问
离开了大学就一直没机会摸书本子,想回家之后看点自己爱看的东西,可是没
什么可读阅的。
鳌弟问:
“七哥一直没看书么!”
叫我看什么呢!
他跟季良所有的都是些新出版的,许多社会经济学。还有些所谓文艺书籍,一
些杂志。
可是他们声明他们并不想专门研究社会科学,他们说了一句不知打哪里学来的
话:他们认为一个人总该有这方面的知识。至于他们的志趣——倒是在文艺方面。
我笑了笑:
“我没有读这些书的义务。”
我高兴看什么就看什么:我读书是为自己读的。我不愿意去学时髦。我尤其不
爱理会那些宣传文字。
季良似乎要抢着说话,可是老艾来了。于是我随便在他桌子上拿走几本文艺的
刊物,匆匆忙忙跑去对付那管田的混蛋。
“来,老艾,我们到三太爷那边去谈谈。”
这回老艾可吃了瘪:我用种内行的口气训了他一顿。三叔还替我补充了许多。
老艾瞟瞟我,瞟瞟三叔,说起话来结里结巴的。
他走了之后,三叔小声儿告诉我:老艾总当是我跟三叔合不来,他可以在我跟
前弄鬼。他想不到三叔会这么照顾我,于是他乖乖地给卡住了。
三叔瞧着我笑。我也瞧着三叔笑,透了一口气。
忽然他发现我手里的杂志:
“怎么,你也要看这些书啊?”
我脸热了起来。
“不是。我是……我是……呃,不过要看看它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干么我要这么说呢?——自己也莫明其妙。
顶奇怪的是,觉得看这些书就有点对三叔不起似的。
今晚三叔又跟我谈到现在的人心。
“愈来愈不成话,愈来愈不成话。要不挽这狂澜——那这世界真不得了,真不
得了,唉。”
新与旧
大舅舅来。他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