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是好好的,人家倒还可帮她点个忙。哪个叫她这样子跟人家逼死逼活的嗄!”
“二先生!”
这位二先生吓了一跳。
唔,不好。不过是何云荪。他鼻子给冻得发紫,可是并没穿大衣:他一出门就
总是装出一副穷相。手里正拿一支稀皱的纸烟,再配上那件灰布罩袍,就简直是个
刚进城的种田老。
他们俩一个字也不提到叶公荡的田,唐启昆觉得对面这家伙可鄙,十分不愿意
谈到那上面去。那个可满没那回事似的,只殷勤地问到近来的一些情形:
“令堂康健吧?令嫂呢?……你这回上哪里去?怎么,你好象瘦了,气色也不
大好。……我要过江去,华老先生新得了一块什么石头,硬叫我去看看,我是无所
谓的:要看石头就看石头,要看花就看花。人生在世也不过这么回事:我倒看得开。”
说了打起哈哈来。然后又放低了声音:
“不瞒你二先生说,我简直不得了:这回我亏空了一万二千。哈哈哈哈!……
呃,你听见乡下的消息没有?……我那些田——嗨,有田真受罪。手边有现钱,就
不怕了。我心里有个主意:达观固然要紧,现钱也要紧。没得钱的话——达观实在
也无从达起。二先生你看我这个主意对不对,二先生你说,嗳?”
他又放声大笑了。
唐启昆直到坐在黄包车上,还似乎听见那豪放的笑声,仿佛一个小球那么在他
耳朵里跳。听来简直是一种挖苦:那个姓何的生到世界上——竟是专门为嘲笑他而
来的。
“真该死!”
不过他已经看得见那幢小洋房子。叫他感到一阵暖气。楼上的窗门全都关得严
严的,给上午的太阳照出了反光——显得很温柔。阳台上挂着一条西装裤,一件背
心。铅丝上挂着一块块的布片,大概是小孩子的尿布:风一飘——它们就呆呆地荡
一下,似乎冻了冰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些个东西呢?”他皱了皱眉。一到后门口就往里冲。
“找哪个?”
“找少奶奶!找哪个!”
“哪个少奶奶!”一位老妈子挡住了他。“你姓什么?”
那些下人没有一张熟脸子,连厨房里的东西也都是陌生的。前面客厅门开了,
走出一位带眼镜的太太来。她声明这一家姓孙。
姓唐的感到两条腿站在冷水里似的:
“那么——那么——唐家呢,搬到哪块去了?”
“不晓得。我们搬来才个把月。”
唐启昆一掉脸就走。他去找李金生。可是他没找着。
“李先生啊——到广东去了,跟他太太一起走的。”
“太太?”
可是有一个中年人过来招呼他。问明他贵姓之后,于是带着很巴结的神气把他
拖到旁边,很秘密地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一面不住地干咳着。
“李先生走的时候托我说给你唐先生听的……”
边说边咳着,拿手堵住了嘴。唐启昆好容易才弄明白。不过公司里的情形他不
懂:他只知道现在已经换了东家。这是李金生跟另外那位股东商量好了才顶出去的。
“另外那位股东!”唐启昆嗄声叫。“他是我的同学,他——他——他不过三
成股子!”
那个人把堵着嘴的手扬几扬,等咳完了才开口,很不着急的样子:
“不错的。不过他一查出了唐先生你扯了一大笔亏空,他就要到法院里去告你。
后来李先生劝住了他,这才想法子招了顶,不然就维持不下。算了算帐——唐先生
你还欠另外那位股东一点钱。这些帐都放在霍律师事务所里:李先生说的要请你过
一过目。”
“你贵姓?”
那个用手堵着嘴,含糊地吐了一个音。然后他又谈到李金生的做人。他跟那位
李先生不过为了盘店的交易才认识的,可是他们马上就很谈得来。他认为李先生很
爽直,做事情又精细又认真。
“这回就是的:他把帐目弄得清清楚楚,什么事都办好——他才走。”
这个用种很可怕的颤声问:
“他太太呢?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晓得,我只晓得她是南京人。……哦,不错:李先生还叫我代他谢谢你
——你替他做了媒。”
唐启昆全身发起抖来。他瞪着对方,老实想要一下子扑过去把那个家伙勒死。
他脸子成了灰色:越绷越紧,越绷越紧,就一下子绷破了似的——陡的笑出一声来。
声音尖得连自己都害怕,可是怎么也忍它不住。他肩膀很奇怪地抽动着,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