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闹下台我不算人!”
三太太在拍着孩子。现在她停住了动作,愣着瞧着他,那孩子就哇的哭了起来。
“事情不办好我不家来,”他说。“我只好委屈你守活寡。这块要是住不下去
——你就到你家姑妈那块去,孩子要好好地带。”
这时候老太太他们都拥了进来。几张嘴里迸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话,又埋怨又伤
心地劝着他。五舅舅似乎发了脾气,手指着嘟哝着,可是谁也听不见。那位五舅老
太太可只叹着,昏乱地往四面瞅着,好象一肚子心事要找个人发泄似的。未了她把
视线停到老太太脸上。老太太只顾自己擤鼻涕,哭丧着脸对小儿子嚷着一些话——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房门外面站着芳姑太一个人:她的祝寿子已经交给温嫂子带去上床了。她怕有
什么脏东西惹到身上来的劲儿,伸长脖子慌张地往里面看,嗓子里反复着——“怎
么办呢?怎么办呢?……”
小凤子眼泪巴巴地埋怨三哥哥:
“怎干吵到我头上来的嗄!——我又没有触犯你!”
她三嫂什么也不说,抽抽咽咽哭了起来。
“哭什么!”文侯老三吼。把老婆一推——她跌得倒退了几步,脊背撞到门上,
訇的一声响。“哭有什么用,哭!……你哭给哪个听,你这孬种!……如今——嗯,
哪个狠点个的哪个活得长!当我不晓得!——假妈假妈的倒是好人,只许自己放火,
不许人家点灯!哼,大家倒来教训我!”他猛地掉转脸来,瞪着眼扫大家一转,谁
都畏缩地退了一步。“我偏不买这个帐!我拼这条命跟他来一家伙!——看哪个玩
得过哪个……我气受得够了!我倒要望望这些势利鬼瞧!——看你快活得几天!嗯!
哼!好得很!只有当秘书长的才是儿子,才是哥哥!……我就不是人——这样也是
荒唐,那样也是荒唐!……什么东西!这个世界我看得亮得很!……”
“呃,老三!呃!”五舅舅打了个捉摸不定的手势。自己的话一给别人打断,
就咽下了一口唾涎。
老太太抹抹眼泪,带着慌张的样子对大家诉苦。话还是来得有条有理,打怀着
文侯的第二三个月说起,想拿来打动这个儿子,她脸子一会向着这个,一会向着那
个,要叫别人专心听她的。可是谁都没什么反应:各人只是发挥着各人自己的道理。
五舅老太太也忍不住叫了起来:
“这是亲兄弟,唉!……和气生财。……”
那个老三一个劲儿摆出那副横相,好象连刀子都砍不进的。他发狠地甩甩膀子
脱开别人的揪扯,一个劲儿理他的手提箱,把掏出来的衣裳乱塞进去。看来他已经
决定一下子不家来了的:连那件狐皮袍子也给装到里面了。
随后他用种斩铁截钉的声调命令他太太:
“你那副镯子拿出来!——拿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老太爷也进了房门。他老人家挤开了别人,走到前面顿着脚
来发急:
“什么事!什么事!——这样闹法子,啊?连我——连我——表都震破了!你
们两兄弟——啊?你们简直是逼我死!你们你们——啊?这!这!——成什么话!
……”
有谁叹了一声:
“唉,真的。成什么话嗄——要给人家听见了……”
“我不怕”文侯把太太的镯子往皮箱里一摔。“你们怕丢面子——你们要这块
假面子——我偏要撕破它!我敞开了说:我不要面子!……面子!顾了你们的面子
叫我来怄这口闷气呀?……”
全家的高妈们跟听差们都挤到了这屋子外面,带着又好奇又害怕的脸色互相瞧
瞧,又压着嗓子问着:
“什么事?什么事?”
只有高升满不在乎,好象办差一样听了一听,就干完了正事似地走开去,冷冷
地说:
“哼,留神点个!给三老爷看见了——又好赏你几下子洋火腿!”
那位温嫂子身份到底高些,推开了他们让自己挺了进去。不过她没进房,只紧
靠着芳姑太站着,似乎一半为了好保护这位主人,一半为了怕自己这虚弱的身体受
不起惊吓。她鼻子边勾起两条皱纹来表示不忍的神气,把上唇吊起了点儿——露出
那斩齐一排的光油油的黑牙齿。
她不知道她该说什么才好,嗓子里轻轻地哼了几声。直到丁秘书长出现了,走
过她身边的时候,她这才咕噜了一句——
“嗳唷,我的妈!这样闹法子!”
屋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