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总还是不服气:
“怎么的呢?怎么偏偏要找到那个姓何的呢?”
他想了一下前次小火轮上的情形。何六老爷竟跟他谈了那么多天,还打衣袋里
掏出烟屁股来抽。看来那家伙没什么了不起——跟他丁寿松一样,连官舱都不坐一
下。于是他把下唇兜了起来,用手指抹了抹下巴。他觉得他可以象个老朋友那么去
找他:他记得何仁兄那次上船,还是他让了点儿位子——那个家伙才有地方坐的。
这时候二少爷显得很高兴:
“这回——我倒要望望瞧——看你到底能不能办事。”
于是丁寿松全身都松动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扭了一下,往四面张望张望,蹑脚
蹑手走到了桌子边。
“二少爷放心:别的事不敢保,这件事倒容易。我跟何六爷是——是——我跟
他早就认得的。”
“早就认得?他办厘金的时候啊?”
“不是的。在船上。在船上我跟他——我跟他——”
丁寿松生怕一个不留神会漏出什么话来,顿了会儿他就改了口:
“他跟我搭朋友。”
唐启昆“唔”了一声。伸出舌尖来舔舔嘴上的胡子,有种软绵绵的感觉。他觉
得什么事都很顺利,仿佛一离开了省城,所有的别扭就都给撇到那边岸上,让他转
了气运。这里他挺了挺腰板,拿个食指在红木桌上画着,动手跟丁寿松谈开了。他
告诉他做人的道理:对自己的人要忠心,可是对别人要懂得人情世故。他拿门房老
陈做了个例子:唵,你别看他三辈子没得两句话说,做事倒着实有分寸。他替东家
担忧,也替东家挣面子,挣好处。二少爷的对头也就是他的对头。
“这就是忠,”二少爷用力地说,吐出最后一个字之后还抿了抿嘴。“忠孝总
是做人顶要紧的东西。比如——大太太辛辛苦苦养了我,我怎么能够不报答她,你
想想我怎么能够?忠跟这个孝,道理还是一个样子。一个人存心忠孝就一定有好报:
好运气来了你挡都挡它不住。唵,是这样子的。我啊——我是——呃,你来看我占
的这个牙牌数。……”
丁寿松捧宝物似地捧起那本书来——挨近了那盏电灯。眼睛可给灯光耀得很难
受的样子老眨着,在第一句上面停下了分把钟,这才慢吞吞地移往第二句。他几乎
用了全身的精力来干这一手,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叫那些字句逃开去。嘴唇不住地掀
动着,连漏出了唾涎都没在意:
“中——平。……上——中。……上——上。……二少爷好福气,二少爷!…
…”
那下面写着这么四句话。
“八九元功己有基,频添火候莫差池。待看十二重楼透,便是丹成鹤到时。”
他虽然不明白这里面到底含着怎么个意思,可是他也知道他该怎么下断语:
“了不得,了不得,二少爷!好心总有好报,这个——八九元功——真是的!
要不是二少爷的孝心——唉,真是的!你看看瞧!——十二重楼……别人哪块有嗄。
你老人家一定会——一定会——唉,了不得,二少爷!”
二少爷庄严着脸色,食指跷了几跷:
“下面还有,下面还有。”
“是的,是的。……解曰;‘云布满山低……’真是的!真是菩萨保佑……”
他把他所知道的赞语全部拿了出来,好象这些韵语是二少爷写的。一面他感到
身上有一股热气在滚着,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看着二少爷要走好运了,
可是也说不定是因为二少爷待他太好。
“有了苗头,有了苗头,”他对自己说,唉,真是的!他得上劲点儿。二少爷
要是转了运——一定撇不开他丁寿松。
可是二少爷这时候有一个怪想头:事情太顺利了他就有点担心,他抽了一口烟
想:
“别的方面呢?”
他似乎觉得世界上的好气运有一定的限量:这件事太容易了,那件事也许会简
直办不通。他紧紧咬着烟嘴子,想到了丁家里的人,说不定别扭就出在那一边。要
是文侃一回来就跟他抓破脸子干一家伙——那——
“不会!”他自己回答。
现在他正象打过一个胜仗的将军,要再克服敌人的话——他挺有把握。他可以
试试看——瞧着罢。他两只手洗起牌来,并且很沉着地对丁寿松翘翘下巴:
“你到那块坐下子,我还要问一桩事。”
拿起那本牙牌神数来的时候,他一脸的不愿意,跟小孩子端一碗苦药来一样。
这回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