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都不开口,只听着步子踏在沙石马路上簌簌地响。他们都感到重甸甸的,
话给压得说不出来。李金生惊异地瞅了二少爷,好象问他有什么活跟他商量。那个
的视线虽然没跟李金生接触,可是已经感到了。他似乎给窥破了心事的样子,恨恨
地在肚子里骂了一句——
“混蛋!”
他们走进了茶店里,李金生这才沉思地说:
“小龙子怕不会好了。”
“什么!”二少爷冒了火。“你这个人!……说话要留神点个!”
那个满不在乎地坐下来,瞧着他微笑着。
“二先生你真是!真话你总是不相信的:我说的的确是老实话。”
“不谈了罢,”唐启昆嘘了一口气,心里感到人世很凄凉似的。“我烦得很。
……小龙子不过是害的火疮。……钱倒是要花几个的。……呃,你——无论如何—
—这个几天你要送两百块钱来。……”
“没有。”
瞧着李金生抱歉地摇着头,还畏怯地看看他,他眼睛瞪大起来了,脖子一挺:
“没有?什么话!”
他取下平光眼镜来擦了擦又带了上去。他觉得心头已经畅快了些,不过他还得
趁势发作一下。
“你到底怎样在那块管事的呢,你!你要明白我跟你是个什么关系。你不过是
公司的老管事,我们看你是个熟手,把公司盘过来之后就仍旧许你干下去。那么你
就要好好地干呀,怎么要这么点个钱就没有了?我有七成股子哩,公司里。我可以
问你要这个钱!”
“二先生你听我说……”
“我不管!”
李金生摇摇头,笑小孩子不懂事似地笑了一下。直等到那个平静了点儿,这才
正经着脸子,提高点嗓子告诉别人办不到。
“二先生你已经提亏空了:这样弄下去大家只好丢手。现在车胎真贵,修工也
贵。还有现在的车夫……”
“我不懂,我不懂!”二少爷烦躁地摆着手。“你不要跟我谈这一套,我不懂!”
可是那个把脸绷着:
“我说是要说的!”
他报告着橡皮的行情,报告着同行出租的数目。他一本正经地挺着腰,话迸出
得很快,可是字音很清楚。看这劲儿仿佛他是拿这些当做至理名言来教训别人的。
至于公司里的收入呢——比以前要少三成。……
这里唐启昆打断了他:
“好了好了!跟我报什么账呢!……你要晓得——你跟我家里管田的一样身分:
我只包在你们身上,我不管。我哪块有工夫来烦神——来管这点个小事的嗄,你替
我想想!”
“不是的,”那张红润的脸上闪了一下微笑。“这是个特别情形。”
李金生抹一抹雪亮的头发,又告诉他同行的新议案:车子的租钱都减低了。省
城里的车夫都嫌八角租钱吃不消,闹过一次事的。
渐渐的——二少爷脸子给拉长起来:
“怎么我们要依那些车夫的嗄?”
“不依不行,”那个很不要紧的样子。“你不减租——他们不拉。”
“不拉就不拉!不拉——还是他们自己饿肚子、活该!”
李金生看不起地瞅了他一眼,淡淡地笑着:
“话是不错。不过他们大家一天不拉——公司里就一天开销不出。一个城里大
家没有车子坐也不行。二先生上了码头到公馆去——这么一点点路你也要喊黄包车
哩,他们不拉怎么行!”
“你还是跟我说正经话,还是跟我斗幌子嗄?”二少爷想。
“该死!简直是混蛋!”他咬着牙,叫人摸不准他骂的到底是谁。端起茶杯来
——还没到嘴边就又往桌上一顿。“混蛋!”
这些事他可不得不去注意。公司虽然给人管着,他自己可究竟是真的主人。他
觉得他受了侮辱,这回。他使劲瞧着李金生,眼眶睁得吃力起来,似乎对方那个犯
了大罪。这可真叫他想不透——怎么他自己公司的价钱要任听别人来支配。这个姓
李的到底替他管了些什么事呢!
他平素向来夸李金生办事精明,现在他可发了脾气:
“什么精明!简直糊涂到了万分!”
然而他没吐出声音来:对着李金生那副天不怕地不怕满不在乎的劲儿,他肚子
里的话给封住了。
两双眼睛要打架似的对了会儿,二少爷退缩地移开了视线。接着又偷瞟了对方
一眼。
“怎么办呢?”他自言自语地说。“唉,你到底人情世故不大懂。我那位管田
先生那就——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