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呀?”十爷叫。“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利息呢?”
“小声点个!小声点个!”
做侄儿的侧着脑袋静听了一会,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不会有这样大的利息呢。北边的皮货才便宜哩,只要我们有本钱贩了来,
一转手——就是个对开。”
那位长辈站起来,踱了几步,叹着气,仿佛嫌利息太大的样子。他想到了做生
意的麻烦,又想到怕会贴本。一面又莫名其妙地有点着急,似乎有什么鬼神在催逼
着他,叫他赶快动手——迟一点儿就会给别人赚去了。
老半天他才迸出了一句话:
“好是好。不过这个生意——这个生意——做起来才烦神哩。”
“啧,嗳!”
这里唐启昆挺到了他跟前,两片嘴唇很有把握地紧闭着,叫人看一眼就什么也
不用担心。随后他伸出五个指头来计算着,视线老盯着十爷的眼睛,声音可放得很
低的。他主张凑四万块钱先下手做它一笔。
“连你一共五个人,一个人八千。本来有个山东人要跟我们合股,我们不要他
来。我早就想到你,不过信上不好写——要是给人家晓得了不是玩意账。”
于是这回——十爷带着万分感激的脸色交给二少爷四千。这位侄少爷永远是照
应他的:
“你千万不要说给人家听,人家一晓得了就要抢着来做这笔生意,那——才糟
哩。”
“唔,唔,”十爷机警地点着头。“等你到了北京我再寄四千给你。要添本钱
的话——再加。”
当年十爷就有这么大方。后来二少爷写信告诉他生意贴了本,欠了债,他又还
寄了三千多块钱去。
有时候唐启昆忽然有种怪念头一闪,似乎有点不安的样子——觉得自己对十爷
做得太那个了些。可是一会他就想开了:
“十爷是——反正不在乎。”
然而近来——
“哼!”二少爷恨恨地在鼻孔里响了一声,把骨牌一推,捧着脑袋沉思了起来。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叫他有种凄凉的感觉。外面似乎有沙沙的雨声,抬起头来
一仔细听——可仍旧是一片寂静。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丢开了他,谁也不理他。于是
那种从来摸都不敢去摸到的念头——在他心里长了出来,象一根钉那么塞在里面。
他预感到自己会要遭到什么不幸。
瞧瞧自己的影子,连自己也有点害怕。他总觉得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只有在对
江省城里——他能够找到一点儿安慰。那块有个人真心爱着他,等着他去。
“唉,我真要待她好点个,”他想。“她如今恐怕正在泡京江挤给小龙子吃哩。”
什么地方响起了幽幽的脚步子:听来仿佛是在老远的什么高处,又仿佛就是他
身边。接着还听见轻轻咳了一下,象是打一个坛子里发出来的。
“哪个呢?”他模糊地想着。“靠哪个——替我——替我——我该相信哪个呢?”
这简直是一个好兆头——丁寿松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要钻进来。
二少爷眯着眼瞧着他,腔调再柔和没有:
“你还没有睡?”
那个吃了一惊。他本来打算挨骂的,二少爷这么一客气,他反而把身子缩了拢
去。舌子也变得结里结巴——不知道要怎么回话才好了。
“我……我……二少爷在这块养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