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先前那种着急劲儿,在他也觉得是一个梦。动手!想办法!——到底是一桩什
么事嘎!
他很快地喝着燕窝。嘴里一面吸着气,唏唏嘘嘘地响着。这种补品可总补不起
他心头缺掉了的一点什么。他老是仿佛记得他丢了一件东西:他要找回它,他要扒
住它。
“喂,喂!来人!”他想起了一件什么事,身子稍为欠起点儿。“丁寿松呢?
……喊他来!”
丁寿松进门的时候——二少爷已经移动了一下屁股,坐得很舒服的样子,勺子
在燕窝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捞着,慢慢地抬起脸来。
“这家伙!”他对自己说。“他一天到晚到底想些什么呢。”
进门的人要走过来似乎又不敢。他站在屋子中央——离床两三尺远的地方。周
围是空空的,就仿佛没个依靠的样子,显出了一副忸怩相,眼睛发着红。颧骨上面
有点浮肿:大概他一晚没睡好,再不然就是有什么伤心事叫他哭过了许多时候。
二少爷紧瞧着他。二少爷相信自己能够懂得别人:凭他的感觉——他看得出对
方的心底。
“这个家伙小心得很,”他在肚子里商量似地说着。“毛病不会有,大事情也
做不出来。小点个的——嗯,不怎干。”
看着对方那副猥琐样子,他心脏上给洒了一把白糖似的,连血管里都感到了一
种别的味道。一面可忍不住摆出一副生气的脸嘴,用鼻孔哼了一声。他不言语,只
是瞧着他!他喜欢看看别人那副窘劲儿。
那个轻轻咳了一下。左眼小得简直闭了起来,右眼也吃力的样子睁不大开。还
老是垂下视线,好象给人瞧得害了臊。
“二少爷想要怎样嘎?”
其实他可以说几句话的。他可以问二少爷睡得怎样,可以问他昨天喝醉了没有。
可是他没开口:这里的空气严肃得凝成了腻腻的东西,连嘴呀舌子的都给胶住了。
末了还是二少爷打开这个僵局。
“怎么样?”他杂点儿北方口音突头突脑地问。
为着那一个张皇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发气地加了一句:
“怎么!你城里住不惯啊?”
“呃呃住得惯,二少爷。不过——不过——”
这个皱着眉等他的下文。
“不过我——”丁寿松叹了一口气。“我总有点个着急。孩子来了信,说的是
——说的是——唉,要命哩!家里简直的是——驼背上加个包袱,不得了。”
“手巾拿给我,”二少爷放下手里的空碗。“嗯,乡下的情形的确是糟。”他
照着上茶店的派头——把用过的手巾冲着丁寿松一摔,闭上眼睛,两手合抱着放在
自己大腿上。“可是急死了也没得用。一个人好好的,总不怕没得饭吃:人家总会
替你想法子。懂不懂?嗯?”
“是。”
接着二少爷告诉了他一些做事情的方法。每个字都懒洋洋地拖得很长,仿佛教
书一样——话总是那么一套,可全是定而不移的真理。他认为一个人应该把得定,
看得准,跟定一个大老官来求出身。随后他问:
“私人——懂不懂?这就是私人。”
不管那个大老官暂时怎么倒媚,只要对他忠心,替他奔走,替他打主意,那—
—这里说话的人张开眼睛来发着亮,声音提高了点儿。
丁寿松已经活泼了些。他居然轻轻地移动了脚步——让自己靠上那张桌子边。
全身融在一种暖气里面,连骨节也松动了起来。他理会到了二少爷这番话的用意。
可是他心头忽然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热情。好象一个人受了数不清的灾难,受了数
不清的委屈,又一下子到了亲娘跟前——恨不得抱着对方哭一场,诉说一场。
唉,真是的。空面子要它做什么嗄!只要他实际捞得到一点儿东西,哪怕人家
不给一点点颜色,哪怕人家象叫下人样的使唤他——人家总是一片好心。……
可是二少爷还嫌不够似的。
“你家里要钱用吧?”
“是的嗄,”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好,等下子拿几块钱给你——先寄回家再说。……去喊他们打脸水。”
丁寿松稍微愣了会儿,跨起步子来。他感到他好象做了一桩错事——怕人家发
觉似地心头一阵紧。
他晓不晓得那桩事呢,这个二少爷?难道别人已经晓得了,就故意这么耍他么?
出房门的时候他脸上发热。他竟在脑子里闪了一下那个念头:想把温嫂子拜托
他的这件事告诉二少爷——免得让他这个姓丁的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