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产业不怕打仗,也不
怕什么乱子,总是呆在那里不会蚀去一块的。这里他忍不住瞟了他十叔一眼。
可是又有一碗菜端上来了:一碗冰糖肘子。碗面只看得见那层古铜色的皮——
油油发着光。一放到桌上,它还颤巍巍地抖动了一下。
那位客人叫:
“哈哈看,看样子就晓得了不起!”
他喝干了酒,冲着十老爷照了照杯,拿起筷子来。
一直到吃完饭,唐启昆总没机会谈到田上去。
连十爷都也忘记了他侄儿干吗要去跟姓何的搭交情似的,只是管自己发着议论。
他老记挂他儿女这一代的命运。他又想到了他的榔头:
“唉!”
他把舌尖抵在臼齿的缝里,猛地一抽,发出“撮!”的一声响,让嵌在牙缝里
的东西吸出来。
“你那位大世兄呢?”他问何云荪。“大学快毕业了吧?”
“早哩早哩。要明年。”
随后他们的话就转到一般朋友的儿女身上了。
“仲骝家的几个孩子倒搞好了,”何六先生闭了会眼睛,又一下子张开。“他
家那位小姐——怎么,她的婚事到底从新派还是从旧派嘎?”
不知道为什么——唐启昆竟微微地吃了一惊。他问:
“那个小凤子啊!”
“小凤子?”那一个抡了抡眼珠。“这名字倒不错。呃,她年纪也到了吧?再
迟下去的话——唔,找人家怕难哩。”
他又不相干地笑了起来:
“好在他们如今有钱:送倒也未必送不出去。”
主人很疑心地瞅了他一眼,想着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今天这回请客——简直一点道理也没有。要想法子结识这个何老六,再联络联
络感情,井且认认真真请别人赏脸来喝酒:这些难道全落了空么?那位客人的谈笑
吵得他有点烦躁。他觉得那个人的笑是假的:嗓子本来不怎么好,可拚命要装做很
宏亮的样子。说的那些话呢——哼,恐怕只有十爷这么个老实人才相信。
可是他自己实在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引动对方。他舌子胀大了许多,摆在嘴
里好象嫌多了一件东西。
眼睛不安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瞧着十爷那副又自然,又大方的派头,那副
跟老朋友发牢骚样的口气,他有点嫉妒起来。
唉,这是他——他自己去央求别人的。他自己要去巴上别人的。并且他老费了
点周折才把那位先生找得来。于是他更加觉得很难说话,跟他以前干印花税分局的
时候见着县长,见着那些大绅士们——那个处境是一样的。
“慢慢地来,只好,”他小心地嘱咐自己。
以后的谈话他简直没有插什么嘴。只是有时候他哼一两声——叫别人不要忘记
这里还有一位正式的主人。他很热心地听着。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等这位客人走了
之后,他再跟十爷切切实实谈一下。
然而到了大家分手的当口——何云荪可把唐季樵也拖走了。
二少爷带着有什么隐痛似的脸嘴说:
“十爷怎干不再坐下子呢?”
一面向那位长辈使使眼色,翘翘下巴。
那个知道他的意思:老二跟他在人面前要私下表示一点什么——总是来这么一
手的。一下子他昏乱起来:移一移步子又停住,主意不定地看着两个人。
他膀子可给何六先生揪住——直往外走:
“我有好话告诉你,我有好话告诉你!”
唐启昆送了他们回来,一路上发气地嘟哝着:
“哼,这个家伙!哼!”
他不愿意到大太太屋里去,好象怕她知道他这回事干得没一点着落——会叫她
失望似的。一跨进书房,狠狠地瞅一眼零乱的桌子,就累了的样子倒到一张椅子上。
时候正是四点钟。有气没力的阳光想透过窗子射进来,可是没办到。
桌上几碗泡过许多次开水的龙井茶——摆出了一副惨淡的脸色。
他懒洋洋地拿起了一支烟。可是不就去点火:有种很怪的念头把他的动作都滞
住了。他觉得他身世凄凉起来。在这闹哄哄的城里——只有他是寂寞的。他瞧着脚
下那个模糊的阴影:一些瓜子壳缀得象阴天里的星星。
“十爷今天是怎么回事呢?”他欠一欠身子去拿洋火,什么地方有蚊子嘤的一
声叫。
“大家吃了一通,就这样。十爷似乎存心跟他老二耍滑头——谈了一气不相干
的话,临了还跟着那个快活人一块儿去玩。”
他愤怒地擦了一下洋火:
“哼,一定又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