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地
对他点点头。
“你这位先生——也是上城里去的吧?”
丁寿松赶紧把后脑离开了板壁,笑着皱皱眉毛。他早就打算要说一大篇话了:
“是的嘎,唉。人家硬要找我,真是的!我——我——敝姓是丁。尊姓呢?”
“何。”
这个就挺内行地问:
“何?人可何啊?”
接着用食指在包袱上写着;下唇往外兜着,好象要不这样——就记不住似的。
有几张脸抬起来看着他,大概他们都想要知道他是个什么来头,他决计要跟这
姓何的谈谈。为了要表示自己的身份,并且要来得客气,他就叫别人“仁兄”。
“你这位仁兄也是到城里?——在哪块发财的?”
别人张一张嘴还没吐出声音,他又摇摇脑袋了,吸足一肺的气谈了起来:
“我呢——我是不愿意上城里去的。公家饭实在不容易吃,我不瞒你说。人家
谈起来:哦,做官哩。其实啊——没得玩头,唉。……有什么法子呢,不看鱼情看
水情,唐老二硬要找我去嘛……唐老二你晓得的吧,柳镇唐家的?”
这里他扫了所有的人一眼,把个脖子撑得挺直,眼睛里发着光。
“唐启昆么?”那位仁兄注意地瞧着他,掏出了一支纸烟也没去点火。“他跟
你是——?”
等丁寿松开了口,何先生才擦燃了火柴。那支烟给揉得皱着弯着,歪头扭脑的
活象一条蚯蚓。可是他用很快的手脚点着了,赶紧就把火柴梗一扔,仿佛这些事都
要瞒着别人干的。
丁寿松可在溜着嗓子直嚷,眉毛几乎打眼睛上飞了开去:
“是啊是啊,唐启昆。他是我们亲戚。我看他们唐家里是——‘启’字辈里就
只出了个二少爷。‘好儿不在多,一个抵十个。’人家说起来:我家姑老爷死得早,
可惜哩。其实……”
“你家姑老爷?”
“是啊。哪,就是那个哪——唐大少爷,你总晓得的吧?唵,大少奶奶就是我
们丁家的。……”
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咕里咕噜,显然是谈着一位什么大人物。那儿张酱油色的脸
子在对面晃动着,偷偷地看着他。
于是他闭了会儿嘴,把狭长的脸子仰起点儿。
那位何先生好象要凑趣似的,一步紧一步地要把丁寿松的来头盘出来:
“那么你这位先生是……丁仲骝是你的——?”
“平辈,平辈,”丁寿松等不及地赶快接嘴。“我们是堂房兄弟,我们是——
嗯,嫡堂的。唐二少爷比我小一辈,总是‘松大叔,松大叔’的恭恭敬敬叫我。我
叫做寿松——木傍松字。我呢……”
听的人可移开了视线——盯着前面出了会神。然后使劲抽了两口烟,把烟头火
捻熄,用种挺谨慎小心的劲儿藏到大衣袋里。
丁寿松睁大了右眼——巴巴地看着对方。嘴巴张开了一半,下唇水禄禄的,一
掀一掀地在动着:显见得那一肚子话是实在关不住的。
毕竟那位何先生转过脸来了。他问到了丁仲骝近来怎样,问到了丁仲骝的两个
儿子。看来丁家的事他很明白,很关切。可是脸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只瞧
见他眼睛在闪着。
丁寿松几乎站起来。手在包袱上一敲,大声叫:
“哪里!哪里!丁仲骡哪里有两个儿子!……呃,他只有一个!真的,一个!”
于是庄严地看着对手,准备着一场激烈的争论。一面仰起了脸子,把满舱的人
都扫了一眼,似乎要找个把脚色来帮他卫护这个真理。
一会儿他又心平气和地说下去:
“哪,我告诉你嘎:儿子倒真的是有两个,不错哩。其实大的那个——早已八
百年就过继给大太爷了。他自己光只留下了小的,他啊——哼,真是的!什么都不
懂……”
“就是那个丁文侃啊?”
“嗳,你这位仁兄!”丁寿松苦笑着,没办法似地拍拍包袱。“大的才是文侃
哩,文侃是过继的那个。小的是文候——城里的人个个都认得他。嫖呀赌的他行行
精,只会花钱。穷人生个富人体,真是没得法子,唉!”
他摇摇头。他怕别人这里会打断他,就又赶紧接了下去——有条有理地叙述起
丁文侯的事来。脑袋往何先生那边凑着,苦着一张脸,压着个嗓子,仿佛在报告什
么秘密。声音仍旧很大,连舱门外的人都听得见。
那一位在鼻孔里“唔”着,耳朵给震得有点难受直眨着眼睛,有时候要插句把
问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