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俩商量了许久,认为这方法一定行得通:谢老师知道那些兵大爷都有好管
闲事的天性,可是最好还给他们一点儿什么实惠,那就更见效。
谢标六马上皱起眉毛来,象向债主求情那么苦着脸,说到他铺子里近年来老是
亏本。他去跟殷荣达谈的时候还没想到这上面去,只是一口气梗在胸上要吐一吐,
叫他丢什么都不可惜。这回这件报仇的事有了一点点把握,他心里一轻松,就仿佛
清醒过来似的,觉得要花雪亮的花边来干这一手——心头就酸疼起来了。
其实做堂哥哥的也顾及到了这一层。谢老师用脑袋在空中画着圈子,解释了一
下,这用不着花大钱,只要请他们吃一顿就行。
这个主意逗得全家都很高兴,太太很快地走过来:两只脚在地上画着弧线,脚
后跟很重地顿着,腮巴上的肥肉就给震得一荡一荡地。她想出了几样菜来征求他们
的同意:宰一只鸡。烧一碗肘子。做一斤粉蒸肉。家里还有现成的腊肉什么的——
已经起了霉,不如早点吃掉它。
谢老师很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就是太太在小叔子跟前咭咭哇哇——他也没责备
她。
地点当然是定在谢老师这里。用腊味来配四个碟子,其余是两个炒菜,四碗大
菜。上菜以前还得来点瓜子花生,蒸一盘糯米粑粑。——先这么一吃,不管三个兵
大爷肚子怎么大,也得打下那么五四成底子。
他们计算了好一会,谢老师才开口说出他早就想说了的话来:
“哪,六弟,我跟你——亲兄弟明算账,彼此都不必客气。我屋里有鸡。腊肉
腊腰子也归我出,唔。其余那些鱼呀肉呀就归你去办。我跟你两下都不占面子也不
吃亏。唔,还有酒饭也是我屋里的。还有瓜子花生……好罢,就也归我罢,我多贴
些倒不在乎,至于……”
太太用门帘把自己的脸挡住了一半,插进嘴来:
“还有柴火呢,还有猪油盐呢,作料呢?”
“是啊,是啊,唔。”
可是谢标六认为碗数不用办得大多。这个意见经别人反对了之后,他又估算到
鸡呀腊肉的那些本钱——这数目比到他买新鲜菜要掏出的现钱,怎么样都相差得太
远。可是谢老师把那些现成腊味当作日今的市价折数的。于是广货铺老板叹了一口
气,轻轻地自言自语着:
“唉,其实我屋里也喂了鸡,也熏了腊肉的。”
第二步就讨论那天该找谁来帮忙。谢标六想要打发铺子里那个小徒弟来。谢太
太立即顾到了一桩事:那个小鬼准会听了老板的吩咐,把一部分剩菜带回去的。她
这就摆出了嫂子的身分,主张喊斜对面那个祥福嫂来——那个堂客办炒骨是拿手,
并且请她还不用花工钱,只要弄点大锅菜给她吃一顿饭就行。
什么事都安排好了,谢老师就亲自去请那三个爱管闲事的兵大爷,——这么着
郑重些。
“老乡,你们明天有事没有?”他操着一口很吃力的官话,脸上堆着笑。接着
他就说明了这件事。他怕别人不懂他的话,两只手还打着手势。
那些家伙似乎一辈子没给人这么邀请过,他们老实吃了一惊。
“干么呢?”
“并没有什么,并没有什么,唔,不过请你们吃吃便饭。菜都是本乡本土的,
只怕你们吃不惯。”
他们三双眼睛互相看了会儿,就冲着主人不好意思的笑一笑。
那位主人为了表示得更周到点儿,还声明要买馒头。
“你们吃饭吃不来,我晓得,我晓得的。”
这里他就格格格地干笑起来。
可是一转身——他觉得他做错了一点事:干么要说买馒头?哼,要出现钱,并
且一个要花到四十文,不过没懊悔多久,就想法子来安慰自己:
“然而还是划得来的,唔。划得来的。”
请客的这天上午,他还是照常到随缘居去。他一进门,就用了监视似的眼色瞧
瞧那个光头掌柜,瞧瞧那些忙个不停脚的茶房。他差不多是在探险,一面提心吊胆
地猜到他们或者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
那些茶客照例跟他挺亲热地招呼着。开头一个字也不提到棋盘角的坟山。慢慢
地大家都有点忍不住,那位程三先生就谈到昨天的天气,接着问他昨天去上坟走累
了没有。这位不挂招牌的堪舆家还把脸子装得非常关切——可是过火了点儿,竟带
着几成悲天悯人的神色:叫谢老师一瞧就知道——
“这个混账家伙!——他分明晓得那桩事!”
谢老师用鼻孔答了几个含糊的字,就声明他伤了风,有点头疼。一只瘦长的手
持到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别的人互相瞟几眼,又把视线移到谢老师脸上去。有的瞧着他右边腮巴,有的
瞧着他左边腮巴,这显然成了两派:他们低声争论着——昨天受难的腮巴子到底是
哪一边。
今天谢老师没吃烧饼,只呵着空心肚子抽水烟。他一想到那三位兵大爷,心就
一跳。他觉得有些模糊的快感跟着全身的血在奔着。可是同时候又仿佛有一件终身
祸福的大事在求牙牌神数似的——好歹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