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她们下来吃饭罢。”
刘六先生一直谈着全国名流绝食救国会的事。可是史兆昌老是弯着嘴角:别人
是名流,瞧不起他,他也瞧不起别人——这些个玩意可没一点鸟用。至于……
“走开!”史伯襄老先生对兆武叫着:这孩子占着首席的位子不肯走。
女客男客都站在旁边瞧着桌上,谁也不就席。
太太小小心心地把头发扭到太阳穴上去遮住那个紫色疤,用另外一个手去拖兆
武。
“好孩子,你是听话的。让客人坐。”
“不嘛,”兆武的嗓子是嘎的。
客人们劝主人们让这位少爷坐一席。可是位子不够,这么着就得有一个客人没
地方坐。
“我可以不坐,”刘六先生说。“我是绝食的。片儿汤是坐在茶几旁边也可以
吃。”
兆昌想劈他弟弟一个嘴巴,可是别人已经解决了这个难题:加一张椅子。
大家从绝食救国谈到了义勇军。
“假如全国的名流都肯绝食,义勇军一定会加多起来的,政府也就会马上出兵
了。”
“可是义勇军还是没什么用,”史兆昌插了进来。“××人的枪炮太厉害,义
勇军可没办法对付。我们……”
兆武尖声叫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我当师长,我杀尽××鬼子!”
“二世兄真是有志气。”
“我当了师长,我带兵打到××去!”
太太笑了起来:
“你到了明年不要忘记这一条志气就好了。”
“我明年当师长,我忘记了,我就是狗入的!”
史伯襄老先生叫了声“呸!”太太可耽忧着:
“十六岁当师长究竟太早呀,是不是。打××人总要年纪大点儿才成,大小了
怕有点危险哩。”
“不要紧,”兆武嘴嚼着菜,“爸爸是吕纯阳老祖的徒弟,爸爸叫吕祖帮我。
我带兵打××人:訇,訇,訇!”
他装着放枪的样子,可是子弹从嘴里“訇”了出来,把嚼着的东西掉到了旁边
刘太大的酒杯里。刘太太拿着筷子瞧着一碟白鸡,女主人可端起杯子请酒,她就赶
紧放下筷子举起杯来干掉一杯。
史伯襄老先生舔舔沾在那三四根胡子上的汤水,咂着嘴,告诉大家吕祖在北平
降坛的事。
兆武张了红眼,出神地听着他爸爸的叙述。他眼睛金鱼似的突出看,黑珠子很
小。脸黄得像烂了的佛手。嘴很大,可是还对付不了牙床肉:嘴稍为一张,突得高
高的牙床肉马上就得挤出来。
“吕祖得帮我杀××人,”他叫。“我要吃片儿汤!”
“不许吵!”
可是兆武已经把刘六先生正吃着的片儿汤一把抢了过来。刘六先生吃了一惊,
就求救似地瞧瞧史伯襄老先生——别人可在安安静静他说到了吕祖收他做徒弟,还
给他取了个道号,还飞鸾①赐了他许多字画。
①扶乩:也叫“扶鸾”,旧时的一种迷信活动。二巫师假托神鬼附体,共扶
一丁字形笔架在沙盘上写字,为人决疑治病。也有的用墨笔书画,叫做“鸾书”。
“鸾画”。
“哪,”史伯襄老先生指指墙上的泥金条幅,“这就是吕祖写的。”
刘六先生想:
“少吃一碗不要紧,回去吃鱼生粥。”
于是放心地跟着大家转过脸去赏鉴吕祖的书法。
太太怕大家不认识上面的字,在很响地念着:
“……玄之又玄,众炒之门……”
“‘妙’。不是‘炒’。”
“唔,‘妙’。不过草书的‘炒’字是这么写的。草字真难认,是不是,呃,
刘太太?这上面的草字我看了一个钟头才看出来是些什么字。看惯了就认识了。我
从前在学堂里也认了许多草字。现在的学堂可就不讲究这一套了。现在的学堂真不
行,办学堂的人都不明白事理。兆武在北平进的那个小学堂,刘太太你知道,我真
是没法子对付,我说的……我说请大家不要客气,随便吃一点,没有菜。是呀,真
没法子。那小学堂要给兆武留级,说是他功课不好,这不是耽误我们孩子么。你想
想,这能怪我们孩子么,他走着懵懂运,这有什么法子。我说“你们就对付对付着
罢,让他升一级,明年出了懵懂运,功课当然会赶得上”。哼!可是他们不明白这
个道理:他们不跟你说理嘛!兆武呢,十六岁就得当师长带兵,这是命该如此,因
此我只望着他在小学堂里毕一个业。要是那么一留级,十六岁上就毕不了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