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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伏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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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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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往怀里拉,俩人就拥合了。儿子的眼悠悠地悬在了一处,天青狠心地不看不想,以嘴抚平她眼窝的深沟。冷得久惯了,菊豆有些惊惶。天青颤巍巍地往低处扳她,终于促她跳了起来。

    "几年冷也冷了,看毁了咱俩!"

    "天白轧地哩,回不来。"

    "他半腰闯回来的时候少?"

    "闯回来就说给他。菊豆哎,咱俩都老啦,老得不行啦……我那菊豆!"

    "做就捡个时辰……"

    风韵犹存的王菊豆从厢房里撤出来,做饭洗衣时通红着脸,感到了多日不见的快活,像是复归了往昔的岁月。自己的男人忘不掉自己,她骄傲地踏实了。

    冬季一个日子,在大寨田里给梯地垒墙的杨天白打短歇时没有喝队里烧的热豆汤,借口回家寻块干粮就匆匆地走开了。路上他一直想着母亲近来的脸色,及堂兄可疑的宁静,刚踏入村巷便吹起了哨子,大口吐痰,让鞋底在青石板上磕得重些。

    院子无人。屋里无人。圈里灶间里没有,柴垛秫秸垛后边也没有。天白的头发嗖嗖地竖了起来,像老鼠一样乱停乱窜。他从案板上操起一把菜刀,撩开北屋的炕席,又撩开厢房的炕席,寻找必须砍杀的东西。他心里万分冷静,如果堂兄果真做下了,又让他抓住了,他就剁了他!像切瓜一样剁了他。

    他想杀了母亲!

    他想起北屋后山墙的菜窖,脑袋咣咣地裂起来。窖口捂着盖子,不像有人。捂得这么严紧,不可能有人。去年芦花鸡就让他误封在里面,被烂菜的霉气熏死了。想到死鸡,他提刀的手有些打软。挪开木盖子他看到了扶梯,看到了几束萝卜和一团浓浓的黑。他回去以刀换了把手电,下决心钻了进去。

    只迈了三节梯格他就靠在那儿不动了。昏黄的光柱照射着土豆堆,和土豆堆旁的几条麻袋。娘和堂兄并着头,丑恶地缩着身子像是承着天大的冤屈和愤怒,要给人世一个黑暗的放纵的反抗。两人已不醒人事,但醒着的听到了合二为一的光滑的呼吸声。

    杨天白以悲愤的心情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情,他为他四十四岁的母亲穿上了裤子。把她背到北屋的炕上以后,他已经不准备去背另一个了。

    他闭紧了院门,考虑要不要把窖口堵上。想了想终于没有做,懒得做,因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他苦笑着傻子了似的看着菜刀的亮刃儿,想用脖子好好地在上面试一下。

    纯净的空气使王菊豆睁了眼,又闭上了。意识尚未清醒,嘴唇喃喃地要说什么,几个让天白不忍听的字眼儿便随着口涎一块儿流了出来。

    "天青,我憋闷呀……要死啦……"

    母亲求助的手在席子上抓来抓去,勾起了残破的苇片,咔咔的像是喉骨断裂的声音。天白看得愣了神儿。母亲发丝上粘了菜窖的蛛网,像一朵凋谢的白花儿。

    他打湿了毛巾,为母亲拂去脸上的尘土,擦得很仔细。那只手还在枕头旁边抓来抓去,像挠着一颗心,要挠得它滴出鲜淋淋的血来。

    "天青,我那苦命的冤家哎……"

    "闭嘴吧!娘!……你闭嘴吧!"

    杨天白再也支撑不住,跳起来朝菜窖跑去。杨天青给撂到厢房的破苇席上,嘴巴仍旧死鱼似的张着半圆,里面似乎含着不及吐出的千言万语或一句半句的呻吟,又像叼着不解的惊讶。他惊讶为什么在他寻找生命欢乐的关键时刻,总是受到不公正的突然袭击和捉弄。他想用菜窖的木头盖子把自己和女人隔离于上面阳光明媚的世界,却没有想到压迫他的力量无孔不入,一氧化碳的浊气把持续的羞辱和报复推到了极点。他无法理解。他因为无法理解而发出丑陋的无声的惊呼。直到杨天白往他头上泼了两瓢泉水,又用最刻毒的语言诅咒他的时候,他的大嘴才缓慢合拢,咬紧了。

    "王八蛋!"

    他听到了儿子的声音。滚到膝盖和胳膊肘下面的山药蛋已经消失,而裤腰带分明系得很紧,在不熟悉的地方结了不熟悉的疙瘩,他的神智便再度模糊,永远不打算睁眼了。他失去了观察任何物体和情景的欲望,温暖的菊豆在心窝里伴着他,他已经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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