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六叔一同伸出手去,他们没有握,却伸出各自的中指,紧紧扣在了一起,然后一上一下各晃动两次。
卡车边的水生不明所以地看着仓库里这一群人的奇怪行为,随之他听到又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拐角的亮处驶过来一辆小轿车,黑色,在仓库门外的寂静中静静地停息。
车门打开,迅速跳出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他几步绕过车头,又轻又快又恭又敬地拉开另一侧的车门。车上走下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一身合体的西装,文文静静地像个教洋书的先生。但走路的步伐里头有点身份。六叔从仓库里快步迎上前来,弓了腰说:“宋二爷。”
宋二爷没说话,点点头,几个人都向仓库大门走去。走过水生面前,宋二爷脚步一顿,六叔赶快说一句:“这是水生,老爷刚从乡下叫来的。”又对水生说:“水生,来喊宋二爷。”水生喊一声:“宋二爷。”
宋二爷很仔细地看了一眼水生,什么话也没说,一行人走进仓库里去了。有人吱吱呀呀关上那两扇大田,将水生同那卡车都隔在仓库外头的空地上。
水生一个人在扔得乱七八糟的麻袋中间坐下来,四周的暮色很重,地L的几处水洼闪着西边天空的微白色亮光。
两扇大门没有关严实,留下一道宽宽的缝。透过那道宽缝,水生看到里边隐隐现现的动静。胖光头用力打开木箱,那个穿长衫的俯下身,仔细验看箱子里的东西。因为关上了大门,仓库里边更暗了,人走来走去都带着一团黑呼呼的阴影。宋二爷走到箱子前,穿长衫的直起身来,跟家二爷点点头,又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水生觉得无聊,于是扭过头,往街道那边看去。
远处,外滩的高楼彩灯连成了光灿灿的一片星海,看上去又神秘又华贵。就在这时,水生听到仓库里传来“叭”的一声枪声,那声音因为憋在屋子里,听起来又闷又涩,像木太用力的一记巴掌。
水生扭脸朝仓库里看去。
好像是胖光头跌倒在木箱旁边,他扬起一只胳膊,拼命爬起来。
另一侧响起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从侧墙的一扇小偏门中,冲出穿长衫的和那几个黑衣人,他们连滚带爬地拼命向拐弯处跑去。
宽缝以外的两扇大门挡住了其余的一切,水生看不见六叔他们几个人在干什么,只见宋二爷铁青着脸走上前来,对着在地下拼命挣扎的胖光头场起手。水生先是看见胖光头猛地一震,随之听见“叭叭”两声枪响。枪声很干涩,在空荡荡的仓库里激出一阵混浊的回响。胖光头像被打折了腰似的,一下子仆倒在地,不动了。
一切都太突然,所以看起来像游戏一样简单。水生惊呆了,他瞪大眼一动也不敢动。
宋二爷向门外走来,水生看见他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白手帕,轻轻抖开,很仔细地擦着枪口。他的脸色很平静,镜片后面的目光很祥和,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街道卡车上傍晚外雨后
六叔绷着脸,手执方向盘看着前方。水生坐在驾驶仓内六叔的旁边,他惦记着刚才的事情,偷眼看一下六叔,怯怯地问:“六叔,刚才怎么了?”
六叔说:“别问,不关你的事。”
水生不敢再问,拿眼去看外头的灯光广告。
路面有潮湿的积水,街道两旁的灯光向后飘会,划成一条条的彩带。
六叔点了根烟,吐烟时六叔说:“水生,往后手脚别那么快。”
水生说:“阿妈说,人一进城就学懒了,总把手放到裤兜里去。阿妈说,叫我手脚勤快些。”
六叔的脸色就阴了下来,说出的话就有点没头没脑:“你的手再那么快,迟早把脑袋赔进来,…你阿妈懂个屁!”
水牛不敢再吭气了。
六叔喷出一口烟,放松了语气,又说;“在大上海,伸手退手,开口闭口,全是大学问。以后要听六叔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再做,记住了。”水生点点头。
这时候头顶上响起了一阵金属鸣响,满打满算地七下。水生从车窗内伸出头去看。
钟楼继续鸣响着向后退却。
这个巨大的精制玩意儿寻!起了水生的无限好奇,他忘记了刚才的事,说:“六叔,这是什么?”
六叔不以为然地说:“这是钟,大上海的铁公鸡。”
水生的半个身子都伸出去了,六叔拉了水生一把,说:“别看了,就算你屁股眼里再长一只眼睛,大上海你也看不过来。伸手伸脑的,显得没见识。我们可是唐家的人,老爷叫六叔把你从乡下接来,就因为你姓唐,老爷只相信唐家的人。姓唐的在上海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那么小家子气。记住了?”
“记住了。”水生老老实实地回答。
唐府铁栅栏门傍晚外雨后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为他们打开铁栅栏中的大铁门,他注意地看了看水生手里提的那只木箱。六叔说:“这是水生,刚从乡下来。”
那人不说话,上来要拿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