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女儿借给我玩两天,解完了闷再还你。”
翠花嫂讪笑道:“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就怕她惹小姐生气。”
小金宝不理会她,径直走到阿娇面前,蹲下来对阿娇问:“阿娇,是我好还是阿妈好?”
阿娇的嘴巴躲到胳膊弯里去,只在外面留下一双笑服,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交替着看小金宝与阿妈,不知道怎么回话。
小金宝摸着她的脸说:“阿娇,长大了做什么?”
阿娇眨巴一下清澈的大眼,羞怯地说:“到大上海,也像姨娘你这样。”
我心里格登就一下。我记起了槐根关于大上海的话,预感到又一个轮回开始了。
“小阿娇真乖。”小金宝意外得到了“姨娘”这个称号,高兴地对翠花嫂说:
“我喜欢这丫头,你男人要不死,再给我多生几个。”
翠花嫂垂下眼睛,没说话。
小金宝凑到翠花嫂的身边,问:“你住这儿几年了?”
“好多年了。”
小金宝放眼看了看远处,“这里怎么能住,闷不闷?我才来就闷死了,住长了可要出毛病的。”
“习惯就好了。”
“这里就一样好,”小金宝伸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说:“偷男人方便。”
翠花嫂红了脸,说;“小姐……”
小金宝自己先笑了。咧开嘴说:“反正没人,多自在,多痛快?一天偷一个,——你明天就偷。”
翠花嫂的目光羞得没处放了,低了头说:“小姐,怎么能说这种玩笑话。”小金宝却认真了,说:“什么玩笑,我可不开玩笑,你要不敢,我叫人来偷你,怕什么,你反正不是黄花闺女。”
翠花嫂实在羞得不行了,回过头。她一眼睛见了阿娇,阿娇正专心地听她们说话。
翠花嫂有些恼羞成怒,对阿娇说:“去去去,一边去。”
阿娇笑了笑,走到了我的身边。小东西是个人精,她好像什么都明白。阿娇拉了我的手说:“我带你去抓鱼。”
小金宝这人,就这样,什么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对谁都这样,对什么事都这样。你想想,槐根的事多大,离开断桥镇前的那个晚上她是什么样,可一见到老爷,她又换回去了。她这个人,面孔太多,要想找一副永久的面孔把她固定起来。就难了。她这样的人,大上海摸爬滚打出来的,总想着能让自己和世道靠近起来。世道是个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比它变得还利索?小金宝的亏在这上头可是吃大了。不过我倒是实实在在的觉得,她这人不坏。至少我现在来看是这样。有些人就这样,小时候看着他恨不得拉尿离他,三丈,可老了回忆起来,觉得他比大多数人真的还要好些。
百无聊赖的小金宝领着我来到了小岛南端。芦苇茂密而又修长,像小金宝胸中的风景,杂乱无章地摇曳。一条乱石小路蜿蜒在芦苇间,连着一座小码头。小金宝意外地发现岛南的水面不是浩渺的湖面,而是一条河,四五条马路那么宽。对岸山坡上的橘林一片葱郁,半熟的柑橘悬挂于碧绿之中,密密匝匝,有红有绿。小金宝说:“那是什么?”我告诉她说:“橘子。”
一条小船靠在小码头旁的水弯里头。小金宝对了小船望了好半天,突然说,“臭蛋,你会不会划胞”我猜出了小金宝的心思,点了点头。小金宝使了个眼神,两个人弯了腰,神神叨叨解开桩绳。我把竹筒子插到船头的底部,一发力,小木船就飘了出去。我手执竹篱,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稳稳当当落在了船头。
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芦苇丛中突然横出一条小舢板。划船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面色严峻,一身黑,左脸长了一只黄豆大小的紫色痞子,头上戴了一顶苇皮草篷。小伙子说:“回去。”小金宝紧张地问:“你是谁?”小伙子说:“你们回去!”小金宝呼地就站起来,木船一个晃动,小金宝的小姐尊严没能稳住,不得已重又蹲下身去,大声说:“知道我是谁?”紫痞子对她是谁不感兴趣,只是绷了脸说:“老爷说了,他不发话,谁也别想来,谁也别想走。”小金宝指了小岛大声说:“这是哪儿?你当这是坟墓!我又不是埋在这儿的尸首!”紫痞子绷了脸说:“回去。”
又是一轮孤月。又是一个寂静空洞的夜。芦苇的沙沙声响起来了。这种声音渲染放大了小金宝的虚空。她望着灯芯,灯芯极娇媚,无法承受晚风之轻,它的腰肢绵软地晃动,照耀出小金宝限风中的失神与唇部的焦虑春情,小金宝在过道里站了片刻,阿贵远远地坐在阳台上。小金宝四处打量了一回,一个人走向南面的草地了。我正在厨房里认认真真地拖着脚丫,小金宝刚过去不久我的房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却是铜算盘。铜算盘进屋后四处张了几眼,从墙根处取过一把酱红色的油纸伞,塞到我怀里,说:“跟过去。”我看了看窗外,不像是下雨的样子,铜算盘一定看出我的愣神了,小声说:“岛上水气大,别让小姐在夜里受了凉气。”我听得出铜算盘的话不全是实话,可我不敢多问,翻了他一眼。抱了雨伞跟在小金宝的身后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