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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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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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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开豆腐店。”

    “你以为你能把上海的钱挣回家?”

    “……我能。”

    “臭蛋,上海的钱,是个怪东西,是不肯离开上海的,要不你就别挣它,要不你就别带它走,你要硬想把它带走,它就会让你把命留下来。”

    我望着她,没有开口。关于钱,第一个教导我的是二管家,第二个是老爷,现在又成了小金宝。

    “臭蛋,等回到上海,我给你钱,拿了钱你立即就回老家。”

    “我不”

    “上海有什么好?”

    “我还要给二管家报仇,老爷说,他的眼在地下还睁着呢。”

    小金宝不吱声了。小金宝突然毗了牙训斥道:“二管家!你就学他,死在上海好了!”

    我弄不懂她怎么又不认人了。

    “去去去,挺尸去。”小金宝不耐烦地对我送出了下巴。

    我静静站起身,一个人往屋里走去。我走到老爷的房门前,老爷的屋子里没有灯,仅有一点月亮的反光。但我脚下的木板感到了一阵极细小的振动,好像有一个身体很沉的人在他的屋子里挪动脚步。这个人不可能是老爷,他的身子骨走不出那种分量。我走上去,从门缝里看见极暗的月光把一个人的身影投射在木墙上,这个身影又高又粗,如一张波黑的剪纸贴在木墙上。我的心猛然收了一回,急急忙忙离开了。进门之前我回头看一眼小金宝,小金宝正托着下巴,远远地望着一汪湖水。

    我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晨光从木报格子之间斜插进厨房。锅铲瓢盆静然不动,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安闲派头。我卧在床上,对着锅灶愣了一会儿神,从小木床上爬了起来。

    我打开门,双手撑在门框上。南面的草坡上阿娇和她的母亲正提了一只竹篮向这边走来、老爷的白色绷带正在半空中纷飞,阿娇的母亲翠花嫂身穿上蓝色上衣,土蓝色上衣镶了白边,这道白边与发髻上的一块白布标明了她的寡妇身份,她的这种装扮在早晨的草地上散发出悠久的丧夫气息,有一股脱不掉的倒霉样。阿娇一眼就认出我了。阿娇先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又看她的母亲,她的这种眼神交替蕴藏了昨日黄昏里诸种精微的细节。翠花嫂没有理会她的女儿,她笑着爬上了大草屋的木质阶梯。

    阿牛在过道的那头向这边伸出一只大巴掌,示意她们止步。他的神态里有一种过于隆重的严峻,仿佛阿娇和她的母亲是一对红颜杀手。阿牛走到老爷的门前,还没有敲门,先对门板堆上笑,而后才轻轻地两小下。

    门缝里探出钢算盘的瘦脑袋。他客客气气地朝阿娇她妈迎了上去,是那种大上海人才有的客气。铜算盘接过竹篮,撩开竹篮上面的白色纱布,仔细打量过里头的东西。

    铜算盘慈祥地拍拍小阿娇的头,说:“真是个小美人。”他一边说话一边从竹篮里摸出筷子,挟起一口咸菜就往阿娇的嘴里喂。

    “阿叔,她吃过了。”翠花嫂显然不明白铜算盘的心思,也客客气气地说。翠花说:“不知道有人来,上次的咸菜才好呢,都吃了,过两天再给你们路。”

    铜算盘听不进她的殷勤,笑得一脸是皱,他又喂下一口饭,问:“叫什么产

    阿娇忽愣着一双眼,说:“阿娇。”

    “阿妈呢?”

    “翠花。”

    铜算盘拿出一块米饼,掰下一块,塞到阿娇的唇边:“阿娇几岁啦?”

    “九岁。”

    “这米饼不太好吃。”翠花嫂又歉意地说,“火也大了,明天我……”翠花嫂一看就是个过于热心的人,对别人总觉得没能尽意。

    “呵,九岁。仙洞算盘对饭菜放心了,直起了身。

    身后响起了木质枢纽的吱呀声。小金宝歪歪斜斜地拉开门,站在了房门口。她依在门框上,一手叉腰,一手撑着另一条门框,显得松散懈怠。小金宝斜了翠花嫂一眼,回过头打量她的女儿。阿娇的嘴里衔了一口米饼,只看了小金宝一眼就不动了,目光定在了那里。小金宝的卷发耳坠戒指手镯高跟鞋和一身低胸红裙在阿娇的眼里拉开了城市繁华的华丽空间。阿娇的鼻尖亮了,干干净净的目光里闪耀起干干净净的美丽憧憬。铜算盘提起竹篮对翠花嫂说:“翠花嫂,你等一下。”铜算盘无声无息地回老爷的屋里去。

    我站在我的房门口,小金宝依在她的房门前,过道口站着翠花和她的女儿阿娇。

    小金宝斜着望着阿娇,下巴却向阿娇歪过去:

    “是你什么人?”

    “我女儿,”翠花嫂说,“阿娇。”

    小金宝抱住胳膊说;“小丫头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哪一点像你?是我女儿。”

    翠花嫂没听过这么不讲理的话,拉过阿娇,陪上笑说:

    “再像你,也修不来你那样的小姐命。”

    小金宝没开口,就那么凝神地望着小阿娇,像照镜子,回到九岁了。阿娇却望着小金宝,她的眼在展望未来,想像自己长大的脸。

    小金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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