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经叫的是随时在隔壁屋里伺候的传女长。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过去是夫人的乳母,曾经随丈夫周期取歧次官去赴任的地方生活,丈夫死了以后靠着与夫人的关系来到这里,这几年在大纳言家做侍女。大纳言把年轻的夫人当女儿一样看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把这待女当成女儿的母亲似的,不用说夫妻间的事了,一切家庭事务都要和她商量。
“您已经醒了吗?”
港歧说着,恭恭敬敬地走到他的枕边。国经把脸理到棉睡衣的领子里冷淡地“啄”了一声。
“您感觉怎么样?”
“头疼,恶心,酒还没完全醒……”
“我给您拿点儿什么药来吧。”
“昨晚喝得太多了,喝了多少呢?”
“是啊,到底喝了多少呢?我从未见过您醉成那样。”
“是吗,醉成那样了啊。”国经抬起头来稍稍改变了语调,‘赞歧,今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一个人在睡…,”
“是的。”
“这是怎么回事?夫人去什么地方了?”
“是的。”
“你说‘是的’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了吗?”
“现在有点儿想起来了…,夫人已经不在家里了吗?那不是做梦吗?…左大臣要回去的时候我硬是挽留。于是左大臣说‘仅有古筝和马匹还不够,要拿出更气派的礼物,你可不要小气啊’,于是我就把那个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人当作礼物送给了他。……那不是做梦吗?”
“真的要是梦就好了……”
国经忽然觉得有抽鼻涕的声音,抬头一看,额歧用袖子挡着脸,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那么,不是做梦吗?”
“请恕我大胆,不管您醉成什么样子,为什么要做出这种疯癫的事情呢?……”
“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了。”
“可是,左大臣这样的人真的会做出夺取别人妻子的事吗?昨晚的事不就是个玩笑吗?今天早上一定会让她回来的。”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您愿意派人去接的话……”
“这怎么可以呢?……”
国经又把头蒙在睡衣里,用很难听清的浑浊的声音说道:“算了,你下去吧。”
现在想想、虽然是带点儿疯狂的事,但做出这种事的心理,自己也不是不能解释。自己把昨天的宴会看作是报答平素左大臣的思情的绝好机会,一定要竭尽全力地招待,但另一方面,自己的能力有限,一心想着如果款待不能让左大臣满意,那就太令人惭愧和懊恼了。自己本来就有这种自责的心理——不能以如此简陋的宴会了事,有什么东西能让左大臣更高兴呢?——正在这么想时,左大臣说了那些话,还说“你可不要小气”,所以自己马上回应说,如果左大臣想要,无论什么都愿意奉献。其实左大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自己大概也能猜得出来。昨天晚上左大臣一直朝帘子那边源。开始还有所控制,可越来越露骨,最后竟当着我的面儿路起脚来送秋波。……无论自己怎么衰老,头脑怎么迟钝,也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些。……
国经回忆到这儿,想起了昨天那个时候自己感情的微妙变化。看到时平那种让人无法容忍的行为,他并没有感到不愉快,反而有几分高兴。…
为什么自己会高兴呢卜…为什么不感到嫉妒却感到满意呢…·伯己许久以来就为拥有如此罕见的美貌妻子感到无上的幸福,说实话,也为社会上对这一事实漠不关心感到一丝遗憾。自己有时也想向人炫耀一下自己的这种幸福,让人羡慕他。因此,看到左大臣以不堪艳羡的神情向帘子里频送秋波,自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自己如此衰老,官位也不过是正三品大纳言,然而自己却拥有连年轻力壮的美男子左大臣都没有的东西,不,恐怕连是宫里的皇上后宫里都没有如此的美女。自己每次这么想时,都会感到说不出的自豪。……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可以炫耀炫耀,而实际上自己另有苦衷。这两三年以来,自己在生理上已开始失去作丈夫的资格,在这种情况下,——不努努力的话,——越发觉得对不起妻子。自己在感受到幸福的同时,也逐渐感受到,有个像自己这么衰老的丈夫是女人的不幸。社会上有很多为本身悲惨的命运而伤心的女人,—一地去可怜她们就没有止境了,可她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别说是左大臣配不上她,以容貌和品格来说她都可以做皇后了,而丈夫却偏偏是个没有能力的老头儿。自己最初尽量装作看不到她的不幸,但随着深刻地了解了她的完美无缺、不同寻常后,不得不反省像自己这样的人独占她这种人简直是深深的罪孽。自己虽然认为天下没有像自己这么幸福的人,可妻子是怎么想的呢?即使自己对她再珍重、再疼爱,妻子的内心也只会更为难,决不会感谢我。无论自己问什么,妻子都不清楚地回答,没办法了解她的内心,也许她在怨恨长寿的丈夫,心里诅咒他:“你这个老头儿还是早点儿死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