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过去,两军仍隔江对峙,冒牌儿团长也沓无音信,唯一的新闻是虞啸卿固防有功,升任师长。他拒绝了随之而来的少将衔,称西岸不复,永居校职,这搞法让上峰击节赞叹,但我们最关心的是虞师座给我们吃饱。”
我的同僚们在屋里打着鼾,那真他妈叫抑扬顿挫,醒来后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自己能唱出这种高音。我很想做点儿什么,于是哈下身子想把阿译的树根拔出来,但阿译这回把它埋得很深,根本拔不动。
我听见身后一声低沉的咕噜声,我开始苦笑,我回过头,看着狗肉。它那种咕噜声倒不是威吓,责备的意思更多点儿。
我说:“狗拿耗子不是吗?关你什么事呢?”
狗肉刨了两爪子土,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离开。我拿手比着枪砰它,它没有人类的手指和舌头可以做出反击,这样我也算赢得了某种形式上的胜利。
只要不胡思乱想,事情总是会往好处走的,比如说冒牌儿团长没权免我的官,所以我又做回了中尉,尽管只是空衔;比如说我们都在试着忘掉那个搅得我们不人不鬼的家伙,我们学会当狗肉只是一条普通的狗,我们没把它做成狗肉只因为惹不起它;比如说我跟看管我们的家伙关系有所改善。
我摸了摸我鼓鼓的口袋,看向我们的看守,他们两个被我看得不太好意思,便把头转向,于是我径直走向他们,他们更加难堪,我都不知道我算是囚犯还是长官,他们就更吃不准该不该敬礼立正。
我跟那俩人说:“装什么稻草人嘛?那条狗扑过来你们都要扔了枪就跑。嗳,你们要真能一直干戳着,老子掉腚就走。”
于是泥蛋、满汉一块转过头来,泥蛋一脸不忿,满汉是禅达本地人,民风淳朴,没抵御力,先就把牌亮了,“泥蛋说,你讲的就是鬼话,逗了我们穷开心,还要当真听。讲了没几天,一算,你一个人干掉的鬼子倒有三两百了。”
“不会吧?老子杀人的时候也没人帮数数。”
泥蛋哼一声,“我算过了。”
“打仗的事,会就活,不会死。我爹干什么的?马匪,杀人赛切草,我抓周抓的就是他的勃朗宁。这里二十一号爷们儿为什么要供起来?在缅甸我们被日军叫二十一煞的,头七冲煞的煞啊,杀人的料。看你们那手,那爪子,抡锹的,再看我的手,你像我这样掰一个试试。”我说。
我天生骨头软,尤其手指头软得根本就是个怪胎,于是我就手给掰到一个常人已经要断了骨头的程度——何况抡锄头抡得指头如木头的乡下人。满汉看得下巴快掉了,泥蛋疑心重,发出“嗳呀妈的”一声。
“这是天生杀人的手,长出来就是要摸枪的。想想我这手抠你们那枪,赛机关枪——把枪给我。”我说。
泥蛋坚持道:“不给。”
不但不给,本来提着挎着的枪都倍紧张地收上了正肩,简直是怕一枪在手我就屠了半个禅达的德行。
满汉看看我的手指,说:“是有点儿道行……那你们后来怎么把树梢上那小鬼子给敲下来的?”
“说可以,说完了小太爷想出去遛遛。”我说。
泥蛋拒绝道:“这不成,长官说你们不能到处乱跑。”
“长官一月前露过脸!我跑啥?你湖北佬儿九头鸟,给你扔了枪往家跑你干吗?又兵荒又饥荒的,住在这云南米四川盐巴美国饼干,喂得你人头猪脑,想饿死在半道上的才跑呢!——我的座儿呢?”
满汉忙着去哨位后边拿那半截木头桩子——我的座儿,他是早想听我胡讪了。泥蛋还在挠头,“这个吧……”
“那个妈!我也是长官,打的都是九死一活的战,回头打仗点名要了你去排头,知道什么是排头吗?”我说。
满汉的木头桩子也端过来了,我们这地方根本就没人要来,看守生戳在那儿完全是源于和我们这帮犯军的互相监视,于是泥蛋也收起了反对意见同流合污了。
我坐下开始白话:“上次说到日本鬼子在树上打暗枪是吧?正好告诉你们什么是排头,就是走最前边,一探道,二勾得鬼子开枪,当然也是最先死的。我们排头那个四川兵脑袋当时就被打开花了……你再挠头我就让你做排头。”
于是泥蛋连挠头也不敢了,我也知道我得逞了,但我说的事让我自己也茫然了一下。
满汉提词:“排头的四川兵脑袋被打开花了,你上次说过他叫麻什么的。”
“麻什么吗?我想不起来了。算了,不说死的了,机枪手……”
这里离迷龙的屋很近,迷龙在他屋里吼叫:“别他妈提我!”
我说:“嗯,不提。机枪手叫迷糊,可不是咱们的关门睡觉大神迷龙,脑花子溅在迷糊脸上,迷糊当时就嚷嚷上了……”
“我打出你脑花子来!”迷龙喝道。
我涎着脸随手拈来,“迷糊说我打出你脑花子来,叫鬼子给日了,在树上…”
迷龙把一个鞋一类的东西重重砸在门上,他都懒得抗议了。于是我张牙舞爪地说,吓唬着那两没打过仗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