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谭字君山,沛国相人也。父成帝时为太乐令。谭以父任为郎,因好音律,
善鼓琴。博学多通,遍习《五经》,皆诂训大义,不为章句。能文章,尤好古学,
数从刘歆、杨雄辩析疑异。性嗜倡乐,简易不修威仪,而憙非毁俗儒,由是多见
排抵。
哀、平间,位不过郎。傅皇后父孔乡侯晏深善于谭。是时,高安侯董贤宠幸,
女弟为昭仪,皇后日已疏,晏嘿嘿不得意。谭进说曰:“昔武帝欲立卫子夫,阴
求陈皇后之过,而陈后终废,子夫竟立。今董贤至爱而女弟尤幸,殆将有子夫之
变,可不忧哉!”晏惊动,曰:“然,为之奈何?”谭曰:“刑罚不能加无罪,
邪枉不能胜正人。夫士以才智要君,女以媚道求主。皇后年少,希更艰难,或驱
使医巫,外求方技,此不可不番。又君侯以后父尊重而多通宾客,必借以重势,
贻致讥议。不如谢遣门徒,务执廉悫,此修己正家避祸之道也。”晏曰:“善”。
遂罢遣常客,入白皇后,如谭所戒。后贤果风太医令真钦,使求傅氏罪过,遂逮
后弟侍中喜,诏狱无所得,乃解,故傅氏终全于哀帝之时。及董贤为大司马,闻
谭名,欲与之交。谭先奏书于贤,说以辅国保身之术,贤不能用,遂不与通。当
王莽居摄篡弑之际,天下之士,莫不竟褒称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谭独自守,
默然无言。莽时为掌乐大夫,更始立,召拜太中大夫。
世祖即位,征待诏,上书言事失旨,不用。后大司空宋弘荐谭,拜议郎给事
中,因上疏陈时政所宜,曰:
臣闻国之废兴,在于政事;政事得失,由乎辅佐。辅佐贤明,则俊士充朝,
而理合世务;辅佐不明,则论失时宜,而举多过事。夫有国之君,俱欲兴化建善,
然而政道未理者,其所谓贤者异也。昔楚庄王问孙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为国
是也。”叔敖曰:“国之有是,众所恶也,恐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独在
君,亦在臣乎?”对曰:“居骄士,曰士非我无从富贵;士骄君,曰君非士无从
安存。人君或至失国而不悟,士或至饥寒而不进。君臣不合,则国是无从定矣。”
庄王曰:“善。愿相国与诸大夫共定国是也。”盖善政者,视俗而施教,察失而
立防,威德更兴,文武迭用,然后政调于时,而躁人可定。昔董仲舒言“理国譬
若琴瑟,其不调者则解而更张”。夫更张难行,而拂众者亡,是故贾谊以才逐,
而朝错以智死。世虽有殊能而终莫敢谈者,惧于前事也。
且设法禁者,非能尽塞天下之奸,皆合众人之所欲也,大抵取便国利事多者,
则可矣。夫张官置吏,以理万人,县赏设罚,以别善恶,恶人诛伤,则善人蒙福
矣。今人相杀伤,虽已伏法,而私结怨仇,子孙相报,后忿深前,至于灭户殄业,
而俗称豪健,故虽有怯弱,犹勉而行之,此为听人自理而无复法禁者也。今宜申
明旧令,若已伏官诛而私相伤杀者,虽一身逃亡,皆徙家属于边,其相伤者,加
常二等,不得雇山赎罪。如此,则仇怨自解,盗贼息矣。
夫理国之道,举本业而抑末利,是以先帝禁人二业,锢商贾不得宦为吏,此
所以抑并兼长廉耻也。今富商大贾,多放钱货,中家子弟,为之保役,趋走与臣
仆等勤,收税与封君比入,是以众人慕效,不耕而食,至乃多通侈靡,以淫耳目。
今可令诸商贾自相纠告,若非身力所得,皆以臧界告者。如此,则专役一已,不
敢以货与人,事寡力弱,必归功田亩。田亩修,则谷入多而地力尽矣。
又见法令决事,轻重不齐,或一事殊法,同罪异论,奸吏得因缘为市,所欲
活则出生议,所欲陷则与死比,是为刑开二门也。今可令通义理明习法律者,校
定科比,一其法度,班下郡国,蠲除故条。如此,天下知方,而狱无怨滥矣。
书奏,不省。
是时,帝方信谶,多以决定嫌疑。又酬赏少薄,天下不时安定。谭复上疏曰:
臣前献瞽言,未蒙诏报,不胜愤懑,冒死得陈。愚夫策谋,有益于政道者,
以合人心而得事理也。凡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
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
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
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
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