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也就是公元前872年,己丑,十月,深秋。黄河以北,圣樵草原,葛城西城门口。
放眼望去深秋的圣樵草原,广袤无垠,格外空阔,干冷的西北风在一望无际的天地间嚣张地呼啸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草原上有几株早已只剩下光秃秃树枝的树木犹自极力站立着挺直身子,自不量力地抵抗着,却当萧瑟寒风将它更猛更烈的摇晃撼动之时为它的抵抗付出了枝条断折的代价……
秋云漠漠,茫茫苍天,无情的寒风在空中无情地卷扬翻飞着星星点点的枯草败叶,肆意地扑打着葛城城墙,有一片黄叶在风势稍缓的时候顺着葛城西城门的那条官道一下一下地飘滚过来,一直滚到了城门洞口,滚到了一个少年脚下,附在他的草鞋上这才停止了滚动。
这个少年十四五岁年纪,衣衫褴褛,破旧不堪的青布衣服上到处都是补丁,看上去像是个流浪儿,可又比那些常见的乞丐干净,脸上也没有污垢,他手里拎着两条半尺长的小鱼,头发湿淋淋的,似乎刚刚被水洗过,额头有一道疤痕,从发际直到右眼眉毛位置,此时正两眼饱含怒意向城门里探望。
他想进城,可是刚才那两个守城门的士兵恶声恶气地向他吼叫不准他进城,城门外还站着好几个也和他一样想进城的行人,那些行人告诉他说“葛城城主今日要从西城门出巡到圣樵草原上打猎,在城主通过城门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进城”。他知道这是葛城的规矩,城主有洁癖,出城得用净水泼洒路面,这样的路面在他城主没有踏上第一脚之前任何人胆敢踩踏上去那就意味着对城主不尊敬,亵渎了城主的尊严,将受到极其严厉的处罚,轻则罚款,重则坐牢,更严重就会被剥夺自由人身份,由庶民贬为奴隶。
他虽然是身无分文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流浪儿,但是他是自由人,他脸上身上没被烙字,永远不会被人当作是逃奴,自由人身份就是他唯一的资本。从城门向里望去,有好几十个士兵正端着陶盆来回在西城大街上洒水,葛城城主的队伍还没有在视线中出现,他轻轻自语道:“没办法,等吧,等吧。”
他低头看见那片附在草鞋上的黄叶,弯腰拾起细细端详着,叶片尚未完全枯萎,那清晰分明的脉络之间还夹有一点点浅绿,他情不自禁地对着叶片说道:“小叶子,小叶子,你是哪棵大树上落下来的?你又是从哪里被风吹来?你到这里走了多远的路?”
小小的黄叶不是人,自然不能回答他这些问题,可如果假如有人问他这个流浪儿“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的话,他同样也不能告诉对方答案,他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哪里人从哪里来,他只清楚自己有病,有很严重的病,永远只记得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只要到了来年的二月二十七日他就会把之前一年发生的事情全部忘记,脑袋中一片空白,一切经历过的事情、认识的人、见过的人、听到过的话、说过的话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就像现在一样,他就只记得今年二月二十七日以后发生的事情,他记得当他一觉醒来之后,是躺在一间破草屋里,一个中年男子告诉他说两个月前他在暴风雪中救了他,他们现在在一起生活,他把那个中年男子叫做张叔,而张叔就把他叫做猴儿,他身上有很多茸毛,叫做猴儿正好合适。
六个月前张叔得了怪病死了,临死前要他猴儿去几百里外的葛城投靠张叔弟弟张燕,他在葛城找了很久没有找到张燕,索性就在葛城城外三里的一间破土屋里住了下来,破土屋里还住着两个流浪者,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瞎眼老妇人许大妈,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断手跛脚的男子赖非赖大哥,许大妈与赖大哥两年前就住在这间破土屋里靠乞讨点残羹剩饭为生,不过自从他猴儿来到破土屋之后许大妈和赖大哥也就很少再外出乞讨,平日靠他在附近的河里湖里抓点鱼儿、用石头打两只野兔去城里换些粮食维持生存。
十几天前也不知怎么回事,许大妈和赖大哥同时患了上吐下泻的重病,于是他没日没夜的去抓鱼捉兔去城里换草药来给他们治病,城里郎中嫌他们是又脏又没钱的乞丐,都不愿意来把脉问诊,只是根据他描述的病情症状开了一些草药。吃了不少草药可现在许大妈和赖大哥的病情丝毫不见好转,他心里非常着急,亲身经历乞丐生活,人世间的冷漠无情没人比他感受更深……
突然,骤雨般的马蹄声响起,那些把守城门的士兵顿时紧张地大声吆喝道:“闪开!闪开!城主来了!低下你们的脑袋!”
不准抬头看城主,这又是葛城的一个荒唐规定,违者将被处以二十下鞭挞刑罚。猴儿低下头注视着脚底,一只手拎着那两条小鱼,另一只手还捏着那片黄叶。
数十匹骏马得得从城门冲出,奔驰而去,马蹄踏在泼洒了水的路面溅起几点泥土打在路边行人的脚上衣服上脸上,猴儿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同样待遇,行人们俱都敢怒不敢言,低着头急匆匆地向城里走去,猴儿没有立刻迈步,而是抬起头用极端厌恶的眼神盯看远去的马队,恨恨地抬手擦去脸颊边的泥点,轻声骂道:“什么东西!去草原打几只黄羊还要带这么多人,真有本事真有威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