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你看看怎样呢?你赞成吗?”
“喂!密斯章!当小姐不好,要去革命干什么呢?我不敢说我赞成你,倘若你的父母晓得了,他们说你受了我的宣传,那可是不好办了。密斯章!我劝你还是当小姐好呵!”
“什么小姐不小姐!”她有点微怒了。“陈先生!请你别要向我说这些混话了。人家向你规规矩矩地说正经话,你却向人家说混话,打闹……”
“呵!请你别生气!我再不说混话就是了。”我向她道歉地这样说道:“那吗,你真要去革命吗?”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吗?”她回头望望灶口内的火,用手架一架柴火之后,又转过脸向我说道:“再同你说话,火快要灭了呢。你看晚饭将要吃不成了。”
“去革命也不错。”我低微地这样笑着说了一句。
“陈先生!你能够介绍我入党吗?我要入党……”
“你要入什么党?”
“革命的党……”
“我自己不属于任何党,为什么能介绍你入党呢?”
“你别要骗我了!我知道你是的……你莫不是以为我不能革命吗?”
“密斯章!不是这样说法。我真是一个没有党的人!”
“哎!我晓得!我晓得!你不愿意介绍我算了,自然有人介绍我。我有一个同学的,她是的,她一定可以介绍我!”她说这话时,一面带着生气,一面又表示一种高傲的神气。
“那吗,好极了……”
我刚说了这一句,忽听后门“砰!砰!……”有人敲门,我遂走出厨房来开后门,却是淑君的母亲回来了。她看见是我开的门,连忙问我淑君在不在家,我说淑君在厨房里烧饭。
“呵,她在烧饭吗?好,请你告诉她,叫她赶快将饭烧好,我到隔壁打个转就回来。”淑君的母亲说着说着,又掉转头带着笑走出去了。我看见她这种神情,不禁暗地想道:“也不知这个老太婆现在想着什么心事呢。她或者以为我是与她的女儿说情话罢?她为什么回来又出去了?让机会吗?……”我不觉好笑。
我重新走进厨房,将老太婆的话报告淑君,淑君这时坐在小凳子上,两眼望着灶口内的火,没有则声。我这时想起老太婆的神情,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随便含混说几句话,就走上楼来了。我上了楼之后,一下倒在床上躺着,两眼望着黑影迷蒙中的天花板,脑海里鼓荡着一个疑问:“为什么淑君的思想现在变到了这般地步呢?……”
从这一次谈话之后,我对于淑君更加敬佩了,她原来是一个有志气的,有革命思想的女子!我本想照实地告诉她我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可是我怕她的父母和兄嫂知道了,将有不便。他们听见革命党人人就头痛,时常在我的面前咒骂革命党人是如何如何地不好,我也跟着她们附和,表示我也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淑君有时看着我附和他们,颇露出不满的神情,可是有时她就同很明白我的用意似的,一听着我说些反革命话时,便对我默默地暗笑。
现在淑君是我的同志了,然而我还是不爱她。有时我在淑君看我的眼光中,我觉察出她是深深地在爱我,而同时又在无可如何地怨我。我觉察出来这个,但是我有什么方法来避免呢?我只得佯做不知道,使她无从向我公开地表示。我到底为什么不会起爱淑君的心呢?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到现在也还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她不美的缘故罢?也许是的。如果单单是因为这个,唉!那我不爱她简直是罪过呵!
我渐渐留心淑君的行动了。往时逢星期日和每天晚上,她总是在家的,现在却不然了:星期日下午大半不在家;晚上呢,有时到十一二点钟才回来。她向家里说,这是因为在朋友家里玩,被大家攀住了,是不得已的。因为她素来的行为很端正,性情很和顺忠实,她的家里人也就不十分怀疑她。可是我看着淑君的神情——照着她近来所看的关于主义的书报,及她对我所说的一些话,我就知道她近来是在做所谓秘密的革命的工作。我暗暗地对她惭愧,因为我虽然是自命为一个革命党人,但是我浪漫成性,不惯于有秩序的工作,对于革命并不十分努力。唉!说起来,我真是好生惭愧呵!也许淑君看着我这种不努力的行为,要暗暗地鄙视我呢。
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为之变迁,真是难以预定。当我初见着淑君的时候,她的那种极普通的,朴实而谨慎的性格,令我绝对料不到她会有今日。但是今日,今日她已经成为一个所谓“危险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