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文学家还是武学家。我很奇怪你今天……”
“这又有什么奇怪!”她说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给我看。“我有凭据在此,你还抵赖吗?哈哈!……陈先生!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其实,我老早就怀疑你的行动……”
我看看抵赖不过,于是我也就承认了。这是我的朋友H君写给我的信,信面上是书着“陈季侠先生收”,在淑君面前,我就是抵赖,也是不发生效力的了。淑君见我承认了,脸上不禁涌现出一种表示胜利而愉快的神情。她这时只痴呆地,得意地向我笑,在她的笑口之中,我即时又注意到她的一副白玉般的牙齿了。
“你怎么知道陈季侠是一个文学家呢?”过了半晌,我又向她微笑地问道:“难道你读过我的书吗?”
“自然啰!我读过了你的大作,我不但知道你是一个文学家,并且知道你是一个革——命——党——人!是不是?”
“不,密斯章!我不配做一个革命党人,象我这末样的一个人也配做革命党人吗?不,不,密斯章!……呵!对不起!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今天你能够告诉我吗?”
“什么芳名不芳名!”她的脸又红起来了。“象我这样人的名字,只可称之为贱名罢了。我的贱名是章淑君。”
“呵,好得很!淑君这个名字雅而正得很,实在与你的人相配呢!……”
我还未将我的话说完,淑君的嫂嫂抱着小孩进来了。她看见我俩这时说话的神情,不禁用很猜疑的眼光,带着微笑,向我俩瞟了几眼,这逼得我与淑君都觉得难为情起来。我只得勉强地同她——淑君的嫂嫂——搭讪几句,又同她怀里的小孩逗了一逗之后,就上楼来了。
在这一天晚上,一点儿看书做文的心事都没有,满脑子涌起了胡思乱想的波浪:糟糕!不料这一封信使她知道了我就是陈季侠。……她知道我是革命党人,这会有不有危险呢?不至于罢,她决不会有不利于我的行为。……她对于我似乎很表示好感,为我盛饭,为我补衣服,处处体谅我……她真是对我好,我应当好好地感激她,但是,但是……我不爱她,我不觉得她可爱。……浓眉,大眼,粗而不秀……我不爱她……但是她对我的态度真好!……
一轮皎洁晶莹的明月高悬在天空,烦躁庞大的上海渐渐入于夜的沉静,濛濛地浸浴于明月的光海里。时候已是十一点多钟了,我还是伏在窗口,静悄悄地对着明月痴想。秋风一阵一阵地拂面,使我感到凉意,更引起了我无涯涘的遐思。我思想到我的身世,我思想到我要创造的女性,我思想最多的是关于淑君那一首常唱的歌,及她现在待我的深情。我也莫明其妙,为什么我这时是万感交集的样子。不料淑君这时也同我一样,还未就寝,在楼底下弹起琴来了。在寂静的月夜,她的琴音比较清澈悠扬些,不似白日的高亢了。本来对月遐思,万感交集的我,已经有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情绪,现在这种情绪又被淑君的琴弦牵荡着,真是更加难以形容了。
我凝神静听她弹的是什么曲子,不料她今夜所弹的,为我往日所从来听见过的。由音调内所表现的情绪与往日颇不相同。最后我听她一边慢弹一边低声地唱道:
一轮明月好似我的,
我的心儿赛过月明;
我的心,我的心呵!
我将你送与我的知音。
呵,我真惭愧!淑君的心真是皎洁得如同明月似的,而我竟无幸福来接受它。淑君错把我当成她的知音了!我不是她的知音,我不曾接受她那一颗如同明月似的心,这是她的不幸,这是我的愚蠢!我现在觉悟到我的愚蠢,但是过去的事情是已经不可挽回的了!我只有悲痛,我只有忏悔!……
夜深了,淑君的歌声和琴声也就寂然了。她这一夜入了梦没有?在梦中她所见到的是些什么?她知不知道当她弹唱的时候,我在楼上伏着窗口听着?……关于这些我都不知道。至于我呢,我这一夜几乎没有合眼,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并不是完全由于淑君给了我以很深的刺激,而半是由于多感的我,在华晨月夕的时候,总是这样地弄得神思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