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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光慈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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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飘泊者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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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们又无法子可想,最后的一条路不是自杀,就是卖老婆。有一些胆大的佃户们,没有方法想,只得随着硬抵,结果不是被驱逐,就是挨打,坐监狱。因之,那一年我县的监狱倒是很兴旺的。 

    我家也是一个佃户。那一年上帝对于穷人大加照顾,一般佃户们都没脱了他的恩惠。我家既然也是一个佃户,当然也脱不了上帝的恩惠,尝一尝一般佃户们所受的痛苦。我家人口共三人,我的父母和我。我在本乡小学校读书,他们俩在家操作;因为天旱,我的书也读不成了,就在家里闲住着。当时我的父母看着收成不好,一家人将要饿死,又加着我们的主人势大,毫不讲一点儿理由,于是天天总是相对着叹气,或相抱着哭泣。这时真是我的小生命中一大波浪。 

    缴课租的日子到了。我家倘若把收得的一点粮食都缴与主人罢,则我们全家三口人一定要饿死;倘若不缴与主人罢,则主人岂能干休?我的父母足足哭了一夜,我也在旁边伴着他俩老人家哭。第二日早饭过后,主人即派人来到我家索课租。那两个奴才仗着主人的势力,恶狠狠地高声对我父亲说: 

    “汪老二!我们的主人说了,今天下午你应把课租担送过去,一粒也不许缺少,否则打断你的狗腿!” 

    我的父母很悲惨地相互默默地望着。那两个奴才把话说完就出门去了。我俯在桌子上,也一声儿不响。到后来还是我母亲先开口问我父亲: 

    “怎么办呢?” 

    “你说怎么办呢?只有一条死路!” 

    我听见我父亲说出一条死路几个字,不禁放声哭了。他俩见我放声哭了,也就大放声哭起来,后来,我想老哭不能完事,一定要想出一个办法。于是我擦一擦眼泪,抬头向父亲说: 

    “爸爸!我想我们绝对不至于走到死路的。我想你可以到主人家里去哀告哀告,或者主人可以发点慈悲,不至于拼命地逼迫我们。人们大约都有点良心,当真我们的主人是禽兽不成?爸爸!你去试一试,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方法可想……” 

    我们的主人是最可恶不过的。人家都称他为刘老太爷;因为他的大儿子在省署里做官——做什么官我也不清楚——有声有势;二儿子在军队里做营长,几次回家来威武极了。这位刘老太爷有这末两位好儿子,当然是可以称雄于乡里的了,因之做恶为祟,任所欲为,谁也不敢说一句闲话。他平素对待自己的佃户,可以说酷虐已极,无以复加!当时我劝我父亲去向他衷告,不过是不得已的办法,我父亲也知道这种办法,是不会得着效果的。不过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得要走这一条路。于是我父亲听从了我的话,向我母亲说: 

    “事到如此地步,我只得去试一试,倘若老天爷不绝我们的生路,他或者也发现点天良,慈悲我们一下,也未可知。我现在就去了,你们且在家等着,莫要着急!” 

    我父亲踉跄地出门去了。 

    刘老太爷的家——刘家老楼——离我家不远。父亲去后,我与母亲在家提心吊胆地等着。我只见我母亲的脸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又落泪。照着她脸上的变态,我就知道她心里是如何地恐慌,如何地忧惧,如何地悲戚,如何地苦痛。 

    但是我当时总找不出安慰她老人家的话来。 

    四

    维嘉先生!人世间的残酷和恶狠,倘若我们未亲自经验过,有许多是不会能令我们相信的。我父母之死,就死在这种残酷和恶狠里。我想,倘若某一个人与我没什么大仇恨,我决不至于硬逼迫他走入死地,我决不忍将他全家陷于绝境。但是,天下事决不能如你我的想望,世间人尽有比野兽还毒的。可怜我的父母,我的不幸的父母,他俩竟死于毫无人心的刘老太爷的手里!…… 

    当我劝父亲到刘老太爷家里哀告时,虽未抱着大希望,但也决料不到我父亲将受刘老爷的毒打。就是我父亲自己临行时,大约也未想及自己就要死于这一次的哀告。我与我母亲老在家等我父亲回来,等他回来报告好的消息。我当时虽然未祷告,但是,我想,我的母亲一定是在心中暗地祷告,求菩萨保佑我们的性命,父亲的安稳,但是菩萨的双耳听错了:我母亲祈祷的是幸福,而他给与的却是灾祸。从这一次起,我才知道所谓上帝,所谓菩萨,是与穷人们极反对的。 

    我们等父亲回来,但等至日快正中了,还未见父亲回来。母亲不耐烦跑到门外望——睁着眼不住地向刘家老楼那一方向望。我还在屋里坐在椅子上东猜西想,就觉着有什么大祸要临头也似的。忽而听见门外一句悲惨而惊慌的呼唤声: 

    “中儿!你出来看看,那,那是不是你的父亲?……” 

    我听见这一句话,知道是母亲叫唤我,我即忙跑出来。此时母亲的态度更变为惊慌了。我就问她: 

    “怎么了?父亲在什么地方?” 

    “你看,那走路一歪一倒的不是你的父亲么?吃醉了酒?喂!现在哪有酒吃泥?说不定被刘老太爷打坏了……” 

    啊,是的!被我母亲猜着了。父亲一歪一倒地意走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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