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击尿水。青格里骂:“鬼个臭找死你——”小冰箭就封了嘴。伊敏的尿线迎风破碎,气温骤降,射下无数的蓝晶晶的小冰箭,致青格里口中咸津津,身上冰扎扎。被死鬼伊敏尿击,与其说是坏事,不如视为奇事。好事美事奇事一多,特别聚到一堆儿,青格里就越知道有假象,就越不能随便睁眼睛。且延续着幸福,哪怕空虚的幸福,哪怕幸福的时刻。睁眼睛就万事皆休。即令已料知是梦,也要那假象给予的酥妙和晕眩,多飘忽一会儿两会儿。
青格里喊癞皮狗,只是觉得半夜里。青格里一边酝酿尿意,一边在酥妙和晕眩中细听水声。他约莫记起喊过三两次癞皮狗尿过三两次尿盆了,约莫记起某一次尿盆没接准出现了强力的尿线撞身体撞地面的声响,约莫记起还有睡前的共计六七泡大尿而且单泡不下二三单斤,饱吃的十八银碗马奶应当排放差不多了。
贰
既然不憋尿,就问癞皮狗几点了。癞皮狗报告十点多。尿盆的回声产生了三遍十点多,听着是十四点多。青格里说,放驴屁你。尿盆的回声产生了五遍放驴屁屁你。青格里不觉得也不希望帐篷外天色放白,一心的惦念,再盹个黎明觉,最好能续盹上前梦,再回到婚典,向阿盖展示耀眼飘摇的黑火样的胸柴,要亲耳听阿盖己个儿对青格里胸柴的崇拜和礼赞,喏定要阿盖己个儿,而后要阿盖己个儿完全情愿地卸了厚重繁冗的穿戴,喏定要阿盖己个儿,而后要阿盖己个儿圆脑壳枕东脚指西,喏定要阿盖己个儿,而后青格里与阿盖温存七番八番——因此青格里极其恼撞美梦没了续集,极其恼撞癞皮狗,骂:
“我毙了你鬼个臭。”
青格里确实得到了较充分的满足,还在骂,气势不再发威,问哪个十点多?癞皮狗说前晌午十点多。青格里问咋地不早叫。癞皮狗说好些天你没这样呼噜了,好容易赶上这样呼噜了,还哈哈笑,知不道闹上啥子美事,哪忍心叫。
青格里问,耳王骨灰埋没埋。癞皮狗说,哪来的耳王骨灰。青格里说,夜里化耳王咋地没动静。癞皮狗说,木头和柴油不都预备下了。青格里说,废你屁,爷老子检查完才盹的。癞皮狗说,候到现在,耳王尸体没运来。青格里问,为啥子耳王尸体没运来。癞皮狗说,知不道为啥子没运来。青格里问,为啥子不问。癞皮狗说,没你发话,也不能问。青格里说,尸体没运来,你咋呼我醒盹,活不耐烦了?癞皮狗说,是你老人家己个儿醒了己个儿的盹。青格里说,胡你说,好梦我咋地肯己个儿醒己个儿。癞皮狗说,咽吐沫就知道,你老人家的呼噜,单醒了己个儿不算,还吓跑了黄狼子,吓飞了树蹦蹦,师长的马子都吓瘪咕了吃草胃口。
青格里咽口唾沫,嗓口果然干,痒,疼,二百单斤以下的呼噜不这样。癞皮狗掀帐篷帘,跌进一方阳婆儿来。果然是接近正晌午的阳婆儿。地面明晃晃,照亮了胡床,照亮了青格里只有少许胡柴的下巴。青格里坐胡床上,捏下巴推算时间,想,睡了这许久,脑壳清亮亮,躯壳前几日像是别人的。得到一夜和半昼的好盹,满心欢喜,说到底,不还就老道具好,老睡法好,以及癞皮狗伺候得好。但他还要骂癞皮狗。癞皮狗才将嘴硬得很,得一句回一句,话没错,行为错,不能放肆了癞皮狗。
“青格里。”
青格里还没骂,癞皮狗倒叫嚣在了他前面。
青格里一怔一怒,向腰里拔。
“造你反,拔啥子拔。”
刀不在身上。枪在身边,青格里不肯拔。他拔刀为了骂得厉,厉过癞皮狗。这几年他再不为一句骂杀人。没拔到刀,便没拔出骂,便紫胀了脸。
“鬼个臭,活不耐烦了。”
居然癞皮狗越骂越勇。骂了居然还跳脚。跳脚居然还喷唾沫。青格里难免脑壳懵撞,赶紧抬眼睛瞧癞皮狗,莫不是夜里被调包儿,他变成了癞皮狗,而癞皮狗篡了他的外皮。
癞皮狗淡在唾沫星子后面,唾沫星云充斥在他二人之间的阳婆儿棱子里,闪闪扑扑出现绛红的翠紫的鲜蓝的明黄的数不过来颜色的虹彩。须臾彩雾过去,癞皮狗他——
癞皮狗说:“敢不顺溜?”
青格里赶紧顺溜了身体。
癞皮狗说:“还不顺溜?”
青格里赶紧顺溜了眉眼。
癞皮狗说:“再不顺溜?”
青格里赶紧顺溜了心肝。
——癞皮狗他,不拿枪,不拿刀,单一头瓦片,捉在手里明晃晃。
癞皮狗举瓦片。
如举照妖镜,青格里比妖精要谦恭三倍半。如举尚方剑,青格里比罪臣要惊恐六倍半。
青格里说:“你替得了耳王?”
癞皮狗说:“你说哪次我没在场?哪次笔划不是我写?”
青格里说:“你有啥子要求?”
癞皮狗说:“废屁,应当我问你,咋你问我——停了几天?”
青格里说:“五天?六天。”
癞皮狗说:“为啥子?”
青格里说:“梦不了盹。”
癞皮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