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青格里被己个儿的呼噜打醒,意识到己个儿睡了好觉,透觉,美觉,是在第二天前晌午阳婆儿老高时。
醒来青格里喊癞皮狗,先没有睁眼。山民说,好汉怕睡,虎豹怕醉。且青格里睡得深。且青格里醉得烂。猎人说,吃醉了牛血的豹子不如猫。上面呼噜下面打屁的青格里,现在一如吃足了牛血的豹。一如误食了狗肉的虎。牛血是豹的醉马草。狗肉是虎的迷魂药。不单单牛血,还有羊血,马血,鹿血,犴血,等等,都醉豹。豹子醉血成习,又嗜血成瘾,饱血成癖,终致恶习难改。虎不同,虎单醉狗肉,不醉其它,所以有好虎不跟狗斗、虎落平川遭犬欺的学说。但虎豹的醉是一样的。吃足了牛血的豹,不是豹。误食了狗肉的虎,不是虎。酩酊大醉的豹,铿锵烂醉的虎,当然就是那段时间里的死的豹,死的虎。没了豹威也没了遮拦的死豹,没了虎威也没了反抗的死虎,当然就是豹形的膏髓大席,虎形的筋肉盛宴。这时刻莫说张腮儿来,莫说野狗来,莫说猞猁狲来,莫说狐狸来,连草原上打洞钻地的最次等的大耳贼,也有资格成为筵席的座上宾,勾魂的阎王爷,也敢聚众餐其肉,吸其髓。而后,只剩得一架迎风傲雪的豹骨,和气概不倒的虎骨,枯对天地。
将醒未醒时。只觉得在水里漂荡,水声哗哗响。渐而水向下退,圆脑壳浮出了水面,回来了重量,就觉得圆脑壳枕在河滩石头上,硌得下面头皮疼,上面头皮却很是痒。想抬手,没有了右胳膊。一惊,真醒了。
传令兵癞皮狗就跑进来脚步,膝盖着地,跪姿床前,呼哧嗨哈在尿盆中嘤鸣回旋。
酥妙和眩晕的梦境里,青格里撞上了几件百年不遇的好事。哪里是青格里去撞,分明是好事撞青格里,一网泼来,想躲都躲不开。头一件当了王爷。包王爷不是青格里的爹,不是青格里的舅,啥子都不是,单只是青格里和大家的王爷。青格里也没有逼宫,包王爷挡不住垦荒军的进逼,己个儿丧尽了民望,又没有自杀和远走的出息,不得已来请青格里。青格里不怕垦荒军,也不欺压牧人,他以振兴部落复兴草原同时荣耀己个儿为己任。可是青格里有顾虑,他向包王爷推辞说,一则己个儿不如包王爷胡柴多,二则完全没有胸柴,恐非马背上万千民众所仰慕所追随的毛羽飞扬雄豪凛然的首领形象。包王爷说,我不足为表树,胡柴算个屁,胸柴算个屁,连首领也算个屁。青格里说,那我只能算屁渣儿屁毛儿了。包王爷说,非也,真大男人者,当男人女相。再一件天大的好事,青格里说,你说二乙子?包王爷招手管家,说,你告诉他。豹首蛇目的管家说,大男人小象无形,二乙子咋地可比大男人,小男人都比不了,白瞧瞧二乙子啥子球样,大男人啥子球样。青格里说,少胡柴没胸柴的,连普通男人都凑不齐整,大男人还往哪里大?管家说,你说往哪里大?往伟大里大,往没有里大,往俗眼瞧不到的地方大,硬把那生长胡柴胸柴的养分,全都施加到治术权谋神机诡变上去也。青格里实在实在听他不懂,也实在实在服不下气——若胡柴算个屁,首领战前决策,何以一遍一遍捋胡柴,何以民众总巴巴地悬望首领捋胡柴拈胡柴的手,待那手以拔山之力推开胡柴一瞬,嚯啷啷草原上千刀出鞘;若胸柴算个屁,何以首领以拔山之力撕开襟袍,吐出那迎风燃烧的满草原叫英雄毛的大胸柴,再而催动坐骑,吼一声孩儿们跟上,则骑手们骨骼变形,杀气万丈,甘为那旗帜般的大胸柴,上刀山,下火海,抛头颅,洒热血。管家心知青格里大存异议,就兀自发狞笑,笑笑笑笑就变化作了笑罴,罴身高二丈,舌挂五尺,惊得青格里——再一件天大的好事就到了,罴的五尺大舌一挥,就跌倒了青格里身躯,罴的五尺大舌一摆,就舔蜕了青格里胸皮。胸膛焦热了七七四十九天,青格里昏厥了七七四十九天,好像梅花鹿为他敷了灵药,胸膛痛痒了七七四十九天,青格里梦呓了七七四十九天,而后,如沐春风,单春风不行,还须透透地来一场肥雨,而后,有如风调雨顺草木萌发,青格里的胸膛,天大的好事哟,嘁扎咔嚓蹿出鬃鬣般的浓密的胸柴。当然,还要让全体部众坚定认为神威雄放的青格里胸柴,乃是受之父母,源自先天。到了这一步,制造神话无疑是绝对的必须。新王爷就任仪式上,青格里敞开胸扉,那黑火样的胸柴在风中耀眼飘摇,长者们前来观摩,验证真相,顿时全部落男女老少的喉间响起青格里王爷好胸柴的圣歌。还有美事呢。天上掉馅饼的美事——青格里迎娶了包王爷的女儿阿盖。绝对没有偷情,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他本想猎获三名虎,六名熊,九名白狼,十八名雪狐,三十六名紫貂,一名虎雕,并擒获一名白海青,作为聘礼。可是阿盖等不及这些,青格里那耀眼飘摇的黑火样的胸柴,就飘醉了阿盖,令阿盖那迷乱的睛光,和心儿,躲在长睫毛后面,扑簌簌地跳闪。可是呀,刚刚典礼,刚刚要进婚帐,黑压压乌云遮天蔽日就起了大风,金饰蓝底大帐被掀跑了如同草叶。云端上一名油炸红亮的热熟尸体,用伊敏的声音喊:“瞧箭。”青格里只觉身上嗖嗖发凉,道:“你不配拿箭,你单拿你的铳呀。”被叫做伊敏的红亮尸体却啥子也不拿,单掣出裆里的油炸得焦煳的家伙,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