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没出息,猪八戒眼,看啥子看。骂了,仍不舍酒面上的小世界。
白姑娘斟到傅天犁酒杯,傅天犁抬眼瞧她。没人敢如他这样。尤其豹军诸位,大家都正襟危坐,目不旁视,斟到跟前,周军长单手护杯,余者都双手护杯,呼吸都放轻,斟后颔首示礼,仿佛是观世音菩萨赐琼浆甘露,又仿佛东道主由豹军换作了白姑娘。呼吸是比较出来的,虎军诸位师长,特别蔺,一柱深呼吸,简直要将白姑娘的气息和体温一网打尽。傅天犁直截了当,不单有勇气抬眼,而且直勾勾地瞧她侧对他的鬓颊。
巴根心里一顿冷烧。好像巴根不认为傅天犁瞧白姑娘有啥子特别的新奇。傅天犁有这特殊身份。可他认为在自己之前傅天犁这么瞧,具有相当严重的挑衅性。这种冷烧感觉,与军酒的热烧完全相反。巴根觉得如果要哈斯来分析和确诊,那应当叫做妒意,再深入一层叫醋意。他不想否认自己的妒意和醋意。那么这妒意醋意打哪么来?废话,哪么来?心里来。真正的问题是,自己把自己当作了啥?咋地就把自己矗到了傅天犁和白姑娘之间?咋地对傅天犁直勾勾的一眼就看得如此严重?巴根觉得不能再以铁男自我安慰了,不能再以无动于衷蒙哄自己了。突然之间他意识到白姑娘美丽无比——在六指人的摊位,现在叫凶手了,他没觉得她美艳到这地步,也许归罪于嘎斯灯摇曳不定的缘故——美丽得令致一箭穿心,美丽得令致巴根没勇气抬眼,美丽得令致世界上再没了美丽。对美的愉悦,欣赏,那理当产生热烧。出现冷烧,那就是想排斥他人、并独占这美丽了。一点不错,对蔺师长的掠夺式的深呼吸,同样他也怀有警惕和不安。
鱼歌。
鱼歌。
鱼歌。
巴根这样叫。他不能同大家一样叫。白姑娘是大家的叫法,巴根的叫法是鱼歌。哪怕白鱼歌。白鱼歌好,既区别大家的叫法,也没与真正的鱼歌相混淆。他想公开叫。不能。巴根只能叫在内心里。只有这样叫,他的冷烧才能获得一些缓解。缓解归缓解,他对傅天犁的妒意和醋意,非但没有减轻,还发展成为超过妒意和醋意的另一种情感。
热烧来了。嗖地热烧来了。热烧是白鱼歌烧给巴根的。白鱼歌在看巴根。杯口凸面上,巴根发觉,巴根确认,真的白鱼歌在看他。巴根对此缺乏心理准备,从里到外全身热烧,慌忙眼睛自杯口凸面跳开,隔了周军长去瞧卢军长。卢军长在致答谢辞。可是卢军长只是嘴在动,一点声音也没有。巴根知道,白鱼歌依然在看他。巴根还知道,自己亦在傅天犁的眼角里。他只扫了全桌一眼。在那可将一秒钟分作二百份的滚闪的瞬间,他虚眼瞧大家,实眼瞧白鱼歌。白鱼歌像对于重大发现,非常认真地在凝视他。而因为白鱼歌站在傅天犁身侧,傅天犁也嵌入了实眼。傅天犁凝视白鱼歌,白鱼歌在凝视巴根,于是傅天犁的眼角也锥了过来。如果巴根没弄错,傅天犁心脏肺脏肝脏脾脏肾脏冷烧着燎原阴火,那眼角里满是醋意和敌意。巴根还从傅天犁眼角看到傅对蔺师长的次他一等的醋意和敌意。这倒令巴根以实眼去注意蔺师长。自白鱼歌一出现,蔺师长就彻底变了另一人。
且不管他。热烧来了。嗖地热烧来了。不单白鱼歌在看巴根,白鱼歌还在分析巴根,还在研究巴根。周军长介绍巴师长时,当时她没认出这巴师长就是糖葫芦摊位被六指人认定为骑兵排长的同一人。说没认出也太贬低白鱼歌,白鱼歌当时在巴根侧面,没条件正面观察,甚而侧面也仅止侧后。接着她逐一地斟酒,周军长提了三杯,全桌十五人,拢共四十五杯次底儿朝天。卢军长马上要致答谢辞,她再追上第四轮,那么她斟了六十杯八钱杯六八四十八拢共下去了四斤八两。满杯之后,卢军长的答谢辞开始了。这一杯的重要意义,正由卢军长本人声情并茂地予以阐述。卢军长人高马大,适合站着做任何事情。众人坐着,卢军长居高临下,加之动作,其覆盖的魅力得到充分发扬。最难得卢军长的松弛,他并不背台词,讲着还添着,触景生情,信手拈来,挥洒风趣,全凭一个自信做底子。这当口白鱼歌壶中补酒口鼻喘息。要感谢紧张。紧锣密鼓这一通发汗,她的受寒还真驱散了一大半。暂时她停在傅天犁那一面。下面高潮将至,眼下当闲则闲。卢军长答谢辞已宣布提三杯,而后再巴师长答谢辞,相信也不会少于三杯,过后大家就要离座,人自为战捉对厮杀各逞英豪。要全世界向她喊酒那就砸了,那阶段她就成了先知先觉千手千眼快手快眼一盏宝瓶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了。
于是白鱼歌一面喘息一面抓紧对号认人。她一眼瞧过,记下了周军长右手左手的卢军长巴师长。眼睛划过巴师长,已经向虎军另几位投去了,倏然白鱼歌眼睛打了个闪电。记忆的闪电,令致眼睛又回返巴师长。白鱼歌发现了巴根。实际她发现了又一名巴根。白鱼歌脑子里一股电流在两名巴根之间折返了三千六百个来回,经过细节对比,始将前印象的老兵巴根归并到现实的师长巴根身上。而后白鱼歌眼睛在说话。白鱼歌晶莹在杯口中的眼睛会说话。巴根能从杯口中的白鱼歌的眼睛看到心灵。如果白鱼歌只是对巴根的职务惊讶,闪电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