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藕荷色。巴根就不断看门。巴根的位置,不好总横了看。姓傅的在对面睨视他。
随即进来一老者,到了瓮前,验看了封签,由男侍者启封,开瓮。老者凑瓮口吸了足足一鼻子,顿时缩没了五官,都知道是好酒了。
少顷,紧紧慢慢有了气味。只是要人着急。侍者闭了门扇,好似专为阻止巴根一眼又一眼瞟门。又上了窗帘,才知道不针对他。稳定住空气,缥缥缈缈酒气便比较充沛和连贯。人们的表情一齐定住。气味经鼻腔游走到口腔,好似酒膜已铺上舌面,极均匀极稀薄的一层。不由巴根被带入玄想的现实,埋伏在舌头两边的万千感受,随同口水一道恣肆。个别人已经很难为情地在吞喉咙。浆液通过喉咙自然是冽极醇极香极的,而胃袋的感受只能是热辣。经验加想像力无往不胜。神情已至微酣高妙。满屋的精神集中到酒瓮,和自己的鼻腔,和自己的感觉系统和消化系统。
瓮口紧紧慢慢在继续蒸发。男侍者那脸,荏苒在瓮口。大家相信,侍者眼中,不例外地自己也处于相类似的游弋与变形。这水样情景令致巴根想到溽热季节大戈壁行军,正午阳婆儿下人马无影,沙面可烙饼,卵石不能放子弹,马尿落地即为碱痕,远远近近移动的柱形气旋,为队伍之外仅有的活物,放眼望去,光芒地面所摇曳所沸腾的水样天边,当即灼伤记忆。惟这瓮口之所摇曳,之所沸腾,导致一种冽极醇极香极飘飘欲仙的味境。
周军长说:“军威不可摧,军酒不可无。”
卢军长说:“好一个军酒,未曾沾染,先声夺人。”旋即订正:“先气夺人。”
巴根于是知道此酒为该军军酒。于是知道除番号,代号,军旗,军印,以及虎军豹军狼师这样的形象而名誉的称谓,以及“平城英雄团”这样的荣誉称号,还可以有专门的军酒。巴根想,“闷倒驴”这一类草原白酒,其实是内地生产输入的。狼师的师酒,当以皮囊容纳,当是草原的自产物,当是马奶酒。只是马子离开草原,其奶质,奶味,均大差。巴根吃过狼奶,味道姑且不论,单以对外界的震撼力,以及在军酒系列中能高高地拔出尖儿,狼师当以狼奶为师酒。说回到豹军军酒,如此佳酿美质,只不知尊名。瓮身上曾经有标识,早被揭去,不知是不是有意卖关子。大家的眼睛都在问,却让蔺师长开口在先。周军长笑答:“名是有,度数没。”
蔺师长问:“怎没度数?”
周军长说:“度数是有,而今只是瓮知人不知。”
巴根再不好奇,坐这个位置也需他找话说,便问:“人做的酒,人咋地不知?”
周军长说:“要说做酒的人,已自作了古。”
大家哎呀齐叹,知道今儿个遇上了陈酿。咋个陈法,那难说。而至于咋个早法,凭那语气,咋也在三代以上吧。男侍者便出示瓮口的封签给大家巡看,写着正德年间之类字样。大家都还在打愣儿,周军长当即说,明正德十二年,公元一五一七年。大家都不防备,也没谁与他验证。粗算下来,总也有四百多年窖龄。周军长诚恳说,他夜儿个查了书,比大家就早知道一天,丁丑年,也牛儿年。蔺师长说,人死带不走度数。卢军长说,可是人死酒不死。蔺师长说,不死它还能成精?卢军长说,酒精酒精,年久了度数它还真见长。这样,喜不喜酒的,朝向大瓮,俱都竖直了胸膛,好似行注目礼。
巴根渴念那缠绵而挂的酒浆。不单渴念浆液。那大气概大气派的古典造型的瓮,他认为一定不能或缺。与酒液酒瓮配套,他还极其渴念瓮口下面的雄阔开放的粗瓷大碗。渴念酒浆落碗的绵密音响。渴念轰然冲起的悍烈气息。和为豪饮在即而快活不已的喉结。粗粝的嘴唇。起伏的胸膛。暂时减少了看门的次数。
蔺师长急着吃老酒,叫:“还等个甚?”
男侍者说要把度数弄出来。巴根以为要做哪样化验,多需些时间,却见一名孔雀蓝旗袍奉一柄檀色木尺进来。听男侍者吩咐,木尺立贴瓮身,经上下调整高度,对好了格。尺上许许多多的格,如同温度计。自上而下依次是大格。大格之间填满小格。正不知是怎么个量法,那侍者不慌不忙,立了一炷淡香,且看烟路。烟路不成形状,被空气动着了。旁边的女娃拉严了厚窗帘,一概停止了行走,连呼吸也细致下来。果然烟路大致能够袅袅直立。侍者说可以了,接过长竿。长竿上有一瓣小火苗,便用长竿送过去小火苗,到达那木尺的顶。顶上的格,得火苗照明,约摸显示字迹。
蔺师长问写的甚。蔺这人不闹妖,想问便问,不顾其他。而这种常人目力不及的识别,在巴根再平常不过,随口告他写的是一百。蔺师长离了座,凑到尺子跟前瞧仔细,惊问那一丁点字,你是猜得的还是认识尺子。全桌也一齐疑惑他。巴根想说五单里看你耳根的痦子明明白白还用猜,想说木尺有年头了金漆字已然发乌和掉渣儿明明白白还用猜,想说那字迹挺骨力的明明白白还用猜,想说下面的数字依次为九十五然后九十然后八十五明明白白还用猜,知道啥子是骑兵眼?这一刻巴根的心情比较开朗,联想到自己的正常展示,那都等于提示人家肉眼凡胎,就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