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随女人身体上各部位,当隆则隆,当伏则伏,凸凹有致,恣意收放。问题是隆得凶,伏得恶,哪儿哪儿都在体现原型,几近肉体刷了一层彩膜儿。隆得凶伏得恶鲜活逼真还不是要害,要害是进攻姿态,挑衅姿态,颠覆姿态,宣布不再忸作态,宣布不再裹小脚,宣布不再是男人从属,宣布女人可以为所欲为直至当皇上。尤其那高耸的乳峰,自肩而下,自与腹而上,似漫不经心地打几个浪弧儿,却出人意料地于胸间丘出个圆坟来,再打着浪弧儿收上去,达到一种攻击态势,隔了旗袍挖男人眼睛。那尖锐程度,一个不小心要射出奶箭来。
巴根退回来想,青年军官这身板,一则,极般配伊犁马。叫他一坐,全面般配。不能坐蒙古马,蒙古马显小。巴根欣赏蒙古马的任重道远的内质,不影响他赞美伊犁马的高大俊秀飘逸奔放。天造地设,日精月华,蒙古马是阴山之北的苦寒草原马头琴的长调性格。伊犁马则是天山蓝坡碧水冬不拉的热烈舞蹈。伊犁马若剪鬃束尾,愈劲愈美。蒙古马因为矮小一些,全鬃全尾反而有如风旗。巴根一向苛刻伊犁马,自来了东洋马而改变。东洋马与伊犁马体型比较相当,抛开感情因素,也是伊犁马华丽,优美,明亮,和谐,大度,蓄足了历史。东洋马则凸显出打造的仓促,生硬,缺乏长期进化的细腻雕琢,靠强化一两个指标短期内成为暴发户,令致细节方面严重不足。二则,宽肩长腿的身板,极般配英雄美女的戏剧故事。
青年军官首先等来的,确系一女子。听那身着藕荷色旗袍的窈窕女子叫青年军官“副”,姓副?名副?或副官?瞧他们的亲昵样,又“副”“副”“零”“零”地相互叫,大概不是叫职务了。
想着,那女子竟然偏过来脸,仍然与青年军官说话,眼睛向这边瞧。
女子笑了。
白白的牙。
她。
巴根一阵发慌,赶紧低头。
心下喃喃:“别向我瞧。我不认得你。别向我笑。我不认得你。”明知自己在暗处,就觉得被她瞧,被她笑。瞧到他心里,笑到他骨子里。
忍不住又抬眼瞧她。
居然她正过身来,向这边翘望。巴根又想低头,坚持住没低。那女子一瞬时展现出胸位的妃红色大牡丹和奶绿色的叶饰。衬了藕荷色旗袍作底子,觉得十分协调悦目。这一刻起,巴根改变了对旗袍的成见。旗袍是很好看的。原先他认为的不好看,是不正确的。
他的认识之转变,确实因她,因这面貌与身材一并姣好的女子而发生。但是经过转变了的认识,也确实是对旗袍的独立欣赏。以往他一再当着部属们嗤旗袍的鼻子,其实是一种姿态。姿态做得多了,他自己都难分辨姿态与思想的区别。他内心并非敌意盎然坚决排斥旗袍。作个假设,假设自己绝对安全,能够在门缝儿向外侦望到街上往来的旗袍们,对包紧了走路的印出内裤边缘的一摇一摆的臀,和开气处的腿光,自己的不屑与恼撞,是否就如人前那么深刻真实呢?往日公开场合自己的批评反感,和惟恐避之不及,而今细论,其实是见了旗袍就发慌,似乎旗袍是一面照妖镜,生怕将自己照作了色贼。
英俊值星官与藕荷色旗袍进去了。巴根深深吃了一眼,希望将她的瓶样的窈窕背影留住。画面迅速淡化,模糊,巴根惆怅了好一阵。
她的瞧,她的笑,确实不是给他的。
巴根确实不认识她。
女子凝眸这边,并欣喜地笑,既然目标不是自己,巴根又探讨,那么又能是谁个呢?研究的结果,女子眼光的直线所至,当是卖红嘟噜串子的摊位。那摊位是红嘟噜串子产生了吸引,还是别的?结论,红嘟噜串子。卖红嘟噜串子的六指人,远及不上英俊值星官,和自己。巴根不怀疑自己产生了瞬时的嫉妒。对六指人。但嫉妒没干扰结论。对青年军官也嫉妒。两个嫉妒相碰,还是维持现状好。
那瞧,那笑,还是谜。
而后巴根就开始惊慌了。巴根惊想,他们都带家眷呀。庞军长阚政委那儿巴根要特别汇报清楚,别说他见学有漏项。军长的妻子小杜,漂亮伶俐,小羊羔儿般温顺,把师长团长们都当大哥哥,打下沈阳后大家高兴了狂敬军长——当时的纵队司令员,招架不迭时,没想到杀出来小杜,吃高粱烧一对一与每人拼,疼惜弱女子的拿出气概两碗对她一碗,想逗她醉唱醉舞醉哭醉骂的就一对一,车轮大战下来,她吃了不下五单斤,仅仅上了点小牛皮,与阚政委拍棋子,说十八步将死阚大叔。而这边,五名师长含巴根醉了两对半,一名师政委两名团长横着出去,外带一名副师长顺到了桌子底下。来一名小杜,不说横扫,对付两桌豹军虎军,起码保证不败。问题是巴根自己。一桌主宾,半桌女人,以巴根的眼光,至少美人过半,大家脸照脸,先别说饭咋地吃,铁男巴根,眼珠子往哪么躲,脸往哪么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