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提要:蒙县长有惊无险,但队伍刚驻扎第一站,队伍即因有恶棍奸污海边盐妇引出命案,命案的矛盾引出了另一群形象:即篇终用盐铲在海岬与日军水兵混战的盐妇。仇怨发生时,海边盐妇的凶悍与山寨的悍匪堪可媲美。
人马惊坏了鼾梦在凄风苦雨中的大盐村。
大盐村的外壳象丧礼上女婿孝敬仙逝岳父的冥屋,冥屋与世音记忆的琼楼玉宇差不到哪儿,惟有锡纸象萤火虫的眼睛熠熠发炯,折褶成壁立千仞的蜿蜓起伏的墙垣,鸡蛋壳倒扣的栅栏圆柱,据说那是冥府最能尝会的,因为银熠熠的锡纸有倒影,冥屋通常架在大红马的玉鞍上,一颠一跛的,原本是锡纸把路侧的景物倒映出来,可民间却认定是路侧的魂魄力全给汲入墙中,乡间绝不让9岁以下的幼童近送丧仪式,是国为幼童的魂还带粘性,一粘就没有了,蛋壳是穿顶加垫盖的,染成赤橙黄绿青兰紫名色,摇着旋着,声影交晃。说盐村象冥屋,原来盐村盐村,就是储海水晒盐的村子。海边的林子多简陋也会象个破败的皇城,矮敦敦的,那是海风压的,摆着方的楞的石屋,那是海风逼的。要么瓦顶披三合土,要么板盖缝粘三合土,那更是适应海风拍打出来的。民国28年,装生盐的是白骨藤,白骨藤是石山才长的,泡塘泡到脱了皮,裂了纹,暴了筋,晒到半干半软,织了装盐,盐水落石出渍,骨是骨,筋是筋,通明透亮,盛了盐,盐户齐刷刷砌了一墙一墙七尺高的盐墙,就近下筏装船,或者有马帮来折银两光洋,闲着时,是让盐透风,回固石屋,盐田数顷不长草木,原来一派银光,映在白篓墙上,纵使黑夜如磐,盐村却象无人的丧礼,凸如灯柱,凹如镜子。
黑水牢的人能在晦光里数寒毛。这一转出蕉林,见了盐田盐村,一眨眼就耀瞎了,等一把泪水掉落,都啧啧称奇。这盐村比斧口都寒照人呢。
盐村的狗一吠就全把眼睛都绿出来了。吓人的不是狗吠,吓人的是狗吠了刷地又哑了。哑是海风把那狗吠给撕了。几百条狗在哀鸣呢,象拉二胡一样,嗡嗡嘤嘤,嗡嗡嘤嘤,从地上到了楼顶,几百条狗都上了楼顶,趴着吠。
人马前进时松松垮垮,倒退时是一呼啦格外整齐。
隔十丈百丈的兵丁举了枪刀剑棍的也觉得无趣,放下。
能嘘狗的军法队先逼村门,开村门大栅慢了,村丁抬揍。开院门楼门慢了,屋主给吼得矮了。
“你们乡长没在天黑前来吩咐?”
“吩咐了。吩咐了。长官,我家睡九个,饭都煮好了,有席子,有被子。”
“你们乡长没在天黑前来吩咐?”
“吩咐了。吩咐了。长官,我家住三个,饭都煮好了,有火。”
“你们乡长没在天黑前来吩咐?”
“吩咐了。吩咐了。长官,我家睡十三个,饭都煮好了,板楼上睡,有被子。”
话是统一了要这么问的。答也是约定好了要这么答的。
但乱子还是慢慢升级。
山里人是受惯牛毛细雨针芒霜雪的,赤脚踩在石头上,秃头淋在雨里,单衣睡在坭地,是苦,能忍,可山里人受不住海风一掌劈一掌拍的霜雪扇着掴着,原来浆的麻的痒的都不见了,一时很痛,是裂痛,哪裂了呢?不知道,裂了,是冻裂了,是掌背裂了,是耳鼓裂了,是天灵盖裂了,人是万物之灵,酒是万药之圣,讨酒,加酒,猜酒,灌酒,夺酒,酒话上一了,酒手酒脚上不了,有人放枪,小目管束不住,军法队顾不过来,军法队三十人,枪,马,按规定不能散走,不许下马,既是约束马队哗变,又是防备马队袭击,牙营长下令由孟连长传话,马上禁酒,凡借酒动枪刀者,格杀勿论。这些话只有没醉的人怕,醉了,当是笑话,偏醉的人很多,多半是因为经年不闻酒气,只一灌就火窜了头,不是醉,是癫了。却说真饮者,那分配的几个铜板早就没了,贪婪的,那几个铜板是嫌少了,到处有人叫买酒,却没多少人举的沽酒钱,百姓怕兵甚于怕匪,匪是魔风,要先刮要卷早不见了,兵是慢慢来,匪是什么都要,要了再说,连女人也是拴上马跑了再扒衣服,兵是什么都不要,可样样都要了再说不要,钱财是精的细软的不见了,女色是脏了污了就丢了。也有不怕兵不怕匪的小民,两眼红了,当兵当匪是贼喊打喊杀的血性屋主,气从胆边生,操了家伙就说粗话了,话粗哪有手粗,手粗哪有刀粗,响起来了。
牙营长命令号兵吹号集合,号兵居然吹不响号,号声撕破了。
数十条猛犬从屋顶往天半飞,绕了一圈才噗噗噗噗地落地,蹦了一箍大大的圈子,那架势均是要把官军给合围了一一撕掉。
牙营长急中鸣了一枪,带头躲进屋门,回头趴在栅栏骂狗。
狗圈真的裂了条缝。
不过牙营长知道狗圈的裂一条缝不是骂的,是有人吹口哨来了。
是一顶轿。是蒙县长。芝加哥又吹了两声哨,象事先说好了一样,狗散了,是半散不散,又回头摇尾巴。
牙营长哭笑不得,开门出去,说:“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