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提要:驻军长官的死命令是次日傍晚要把补给营带到海防前沿。就算是一支精良部队也已经赶不上不被杀头的时间了,何况是一支刚从“重犯”变成“军士”的乌合之众。只能冒险,在急行军中稍加训练。但刚入黑路,蒙县长险些就死在仇人手中。这个仇人不是别人,正是蒙县长日夜思念的被父亲逼走的妻子的弟弟辜马。辜马的姐姐从蒙老爷家出走,寨主的仇家就看准了空虚,劫杀了辜家。辜家失去官衙保护,辜马哥哥被抓壮丁,辜马袭警,被抓坐牢,又因在狱中头殴出了人命,被转水牢。辜马以为这一切后果,都源于蒙廷宏家族对他姐姐的抛弃。辜马拔金牙贿赂了轿夫……
从钦浦县到北海吊井港(1929年粤商辟的深港)93里。蒙县长亲率的补给营赶了三代人。
第一代人,马比人贵呢,脱离水牢的288名新生壮丁无一不说能骑,试了,摔了七成,慌了两成,有一成是有点模样,可一鞭马,还是摔了。牙营长说:“马还是驮锅头和大米吧,死也是个饱死。”水牢里出来的人野而小,从穆副官那里领的美国造青油布军装全要挽袖子扎裤管,个个说鞋割脚,但双双鞋都松驰。有人问打起仗来把鞋甩了算违军规么?牙营长说:“跑慢的才是犯军规。不跑枪毙。跑快了有偿。”分9个小山头让第个人跑趴了才试枪,一成半人放不响枪,当然不是真响,是扣不动扳机。三成人乱响,当然也不是真响,但从吓的情形看,象响。三成人还真能响,当然不是真响,是静气,挪移,轻轻的扣了扳机,扣了,大呼小叫骂枪是死狗棍。两成半人左摆摆右摆摆,不扣,说:“还可以。”或者说:“到时候看。”这一成人明白,他们还够不着信任。每个人扛的柴条是按了精确的枪重锯的,也说明了这是假练真打,上战场才发枪的原理。但七成人没看好柴条,说这让老百姓瞧不起也没什么,让日本鬼知道了,笑死。每个人发了8个铜板,封头封尾,限他们在一条街零花,可回头柴条却换成了铡马草的长刀,斧头,带柄钩刀,锄头。还好,查了,是抢的,不是买的,买,买不起。铜板呢,全买了酥饼,爆豆,花生糖,糯米鸡,卤蛋,炮米花,炸鸡翅,清煮猪蹄,大包小包横竖隐的露的鼓鼓囊囊在身上,人离人三尺,神色尊严。在街头聚首时突然有人振臂一呼:“三民主义!”群情激奋,振臂一呼:“三民主义!”又呼:“打死日本仔!”又振臂一呼:“打死日本仔!”又呼:“爱我农工!”又振臂惊呼:“爱我农工!”就没一个吃东西,个个要献长官热的香的辣的。孟连长一叉臂,冷面叱道:“给我记住。在军队,军人是不能呼口号的。给我记住,只有长官,记住,在场的最大的长官,才能领呼口号。”孟连长又查了那突然呼口号的,原来就是那个共匪疑犯。孟连长报告牙营长,还添了个细节:“这小子,在训耳朵听军号的时候还请求当号兵。试了一下,真响。调不对。问他吹的是什么怪调调,说是粤剧《惊天雷》。”牙营长笑道:“打仗时候看看,要有身手有嗓门,倒是个官。”半天整肃不是儿戏,没人袭击头目,没人开溜。牙营长胀红脸大呼:“好样的!”
328壮勇再牵46人枪马骡的粮草,绕县城上路,不知道是啸啸风雨,还是啸啸人马,还是啸啸军号,是惊天地,是泣鬼神。
谁不是受过冷的,可没打过仗,对于1939年12月13日晚从北海掀到岸上的寒流,和比寒流更凛冽的枪炮声,殊难所领略。不过说到牙疼,人人好体会了。那牙疼不象筋骨挨了刀子或者摔破裂了,是往心里一股奇寒,丛丛地抽着牵着疼痛,牙疼是冷嘲热讽不丁在牙床底里生了一盘魔火,那魔火的火舌变成一把薄薄的玻璃毛边,轻轻地割你,扁扁地剥你,暖暖地烫你,再一束一束地往回抓,一丝一丝地往前搔,你的牙床痒痒的快融化了,它再往上淬一下火,啾地,你就跳起来了,这时辰要你选生选死,五成人选死。在糊里糊涂往死亡陷阱踏步前行的黑人黑马中,有个槁白如鬼的汉子闹牙疼,他是仰着走,摔了给打,打了又拉起来,拉起来又摔,摔了又给拉起来,拉起来又打。打吧打吧,这汉子就想,打比牙疼好。打死了,牙疼也就死了。
这汉子正是蒙县长发妻的二弟。姓辜,单名马,叫辜马。就是大前夜高山上老妪说的大儿子给抓壮丁,二儿子去伏官军,给枷去投牢的那个二儿子。他怎么不早不晚在脱了水牢之后才犯牙疼呢?或者说,他怎么就在去打仗赌命的道上犯牙疼了呢?原来他刚编进牙营长的二连三排五目的时候,赶巧和牙营长一起走的蒙县长说话。这辜马一听心就跳了,当时是黑苍苍看不见,可是十五年前的嗓音是不要眼看的,不是说姐夫在广州死了姐姐才疯吗?这久违的鬼嗓音,怎么就一言一语晒在这风雨里,黑是黑,白是白呢?辜马在水牢里有三年没听风声雨声了,耳鼓嗡嗡了好一会才裂泡一样乒乒乓乓响了呢,辜马追上,蒙县长钻轿子里还说话,没错的了,真是姐夫蒙廷宏!辜马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好在天黑。辜马乘吃宵夜的错乱咬住他的牢头问道:“腿还硬么?”这是暗语,有一次,牢头乘狱警撑筏修牢铁网的时候伸脚趾钳了一把工字尖嘴钳稍稍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