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旋涡是沧海的沟壑。海巫说,猛兽不住沟壑,猛兽住山岗,猛禽不住沟壑,猛禽住山巅,但却是沟壑养育山岗和山巅,猛兽猛禽都要到沟壑才有腥血好博杀好撕咬。巨兽大蛇住沟壑,可巨兽大蛇都魂飞山岗和山巅,它们生时最痴迷山岗和山巅,脱皮死的老蛇把七寸悬在高处死,爬地的祖宗从睁眼到闭眼,都想知道山岗和山巅,白云和苍穹,喘气死的大象,野牛和红毛(悍匪的别称,这里指野猪)仰靠死,地上的霸主从睁眼到闭眼,都想知道山岗和山巅,白云和苍穹。这些话哪朝哪代不这么说呀,稚童听了句句当真,可稚童忘了千遍万遍,海人听了将信将疑,可海人传了千年万年。原来沧海的沟壑是地上一切性命的恶咒,而可哀的人,就会猜呵猜,胆大的吹牛有天意,胆小的就认命。不用太玄乎的天理人伦,就因为国军截妖岬上三岬的二十里堵了三十里枪火墙,老百姓年年岁岁让官军敲的榨的心头老茧厚了,不敢带飞鸟栈道,只有奸商认的野匪流贼敢提脑壳换银两。牙营长有枪有胆没有钱,牙营长一队枪骑就穿不过去,折海上回到了妖岬。国军截妖岬上三岬也截妖岬下三岬,偾护送的蒙县长夫人穆圆圆也堵了,也急慌了,也魂飞魄散了,也臭出有敢提脑壳换银两的野匪流贼了,也有首饰折大钱了,可就没有胆,还是穿不过去。换了话说,官军挡日军挡不住,挡逃命的路还是挡得死了。偾就给穆圆圆买水路。多难才拜了三个海人受了一只金镯,条件是往海路上荡,只要能上一趟过往的轮船,上了,补一只耳环,两天一夜上不了,退回岸上,退金镯换耳环。推了一张三叠竹筏下海,只破了不出百丈水,海人就惊叫道:“浮怪!浮怪!”海人三人有头,那老的一蒿就把筏头调了,偾叱道:“浮怪是什么?”“海盗!就是这时辰官府说的日本鬼!”见鬼,这不是从岸上往海里逃海怪吧,海里又浮出海怪了。偾叱道:“难道三位师傅要反悔吗?”那老的说:“不是反悔,我们退银两。”偾想,他们还不知道那上了岸的海怪才吓人哩,偾叱道:“我们不要银两,我们要路!”老的于是喝令大家趴船。穆圆圆原来是站不稳的,早就是蹲着,这下子趴下,大吃一惊,什么浮怪,是三五成群的日军哩!偾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了,只问道:“他们在水里用枪吗?”老有说:“不用。”老有很肯定,说:“不用枪,他们是使短剑,他们在水里命短剑跟老鹰在公鸡头顶使爪使喙一样灵便!”偾说:“不信这乌木沉的南竹蒿敲不死他。”老有说:“他们见影子就藏水,到筏肚下翻筏!”偾说:“这么重,能翻?”老有说:“侧趴,三人人就能翻,要是半趴半抬,五个人能翻。”偾说:“那就不让他们几个人同时活着到筏底!你们要想办法把筏蛇划了,快些!”三个海人斜眼一看,偾从长袋里掏出一把日本十四年圆柄手枪递给穆圆圆,穆圆圆没杀过人,只是跟兄弟射过猎,可这下子她满有把握拿了枪,问道:“装了子弹吗?”偾颔首。但穆圆圆单手趴不稳,偾就抬她斜了趴,用脚勾一侧,单手抓一侧。刚趴稳,穆圆圆吓了一跳,道:“要是海怪拉我脚怎么办?”偾只想笑,说:“你正好回头,手贴身瞄准海怪的脑壳!”穆圆圆想了想,叫道:“好!”三个海人知道退也来不及了,躬了腰,后压了筏,一个左挑头,直逼最近的三个日本鬼,日本鬼果然头一缩就不见了。海人眼里,哪有这么好藏!只见三个海人又一压筏头,侧回头划,只划了不出七八丈,哗地险些就叉着了一个浮水的日本鬼,日本鬼可没想到撑筏人有如此神机妙算,又一沉,可晚了,一把鱼叉啾地出手,三个海人趴着恭候,果然哗地腾起一团血水,窜出个歪脖子狂打狂拍的人,一个海人一蒿下去,那人就横了,只见海人静了蒿一挑,把露水的鱼叉柄拖了回来,捉柄拉那浮尸,恰恰叉着了胸心,拔叉的时候海有还咕咕笑道提了一下,但见那死尸果然是半裸的,只在腰间吊着短剑鞘和一对扁壶。海人一年剑鞘是空的,叉一挺,骂道:“那扁壶一壶是酒,一壶是干粮,耐饿噢。”穆圆圆和偾都大开了眼界,要说杀人,谁比得海人心狠手辣哩,他们忧愁,只是要不要杀,该不该杀,他们想的就很玄了。这筏上老的皱纹是七十岁,可年岁也就在五十岁,要是皱纹九十岁年岁过了六十,他们还要焚香祭神,手爪过酒才敢动手。这是城里人穆圆圆和枭寨人偾所不知道的。他们眼见海人仗义,傻笑起来,偾叫道:“就这么杀吧!”穆圆圆叫道:“我记着,杀浮一颗脑壳,折三个光洋!”筏调头,又如法炮制杀了两个。也不知道是远的浮怪见了绕开还是躲了,一时空寂。那老的喘过一口气,动真格问道:“这位主家说话可算数?”穆圆圆朗朗道:“杀死一千我赏三千银元!上了海轮在海轮兑光洋,进了城在城里兑光洋!老娘抗日真能埋一千日本鬼,老娘再变卖嫁妆自已立个碑坊!”穆圆圆是何等秉性,她说了话打一个滚,仰着扒了左臂又扒了左腿,嘎嘎笑道:“老娘赌了!”三个海人眨眼看了还看,是绿的红的珍珠宝石金钗玉镯!这海角天涯,可是个生死坟头,她一个小小娘子,敢露了娇骨露了财宝露了银牙赌杀一千颗头颅!三个海人开了眼界,血嘴腥牙张的虎口盆大。瘦的海人柳摆了一段老长腰根,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