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柬的仇人用剑抹柬的颈项,可剑抹着了柬颈上那串砗渠珠项链,兰兰的剑刃何其锋利,乳白的砗渠何等膏滑,剑是可以吹断寒毛的殒命锋刀,砗渠项链是一枚枚母指粗的砗渠为珠一串串纯金勾卷为股的项链,剑是敌国的芦苇,砗渠项链是古国的凝泪,剑刃吻着了砗渠,砗渠轻咬着了剑刃,呵,外婆的项链原来有如此的深意呵,珠宝佬说砗渠是九下丈一千丈的海底,砗渠是珊瑚礁才养的,砗渠是太平洋印度洋才养的,大砗渠要三个人六个人抬呢,宽两尺四尺门尺的,卷曲的细密纹缕象兔毛,东汉书生看它象车轮,就起名砗渠,珠宝佬说砗渠和珊瑚,珍珠,琥珀同为西方四大有机宝石,砗渠的腻白膏滑天下罕有,砗渠是活神,活长呢,砗渠魂吸得住十丈三十丈的人魂鱼魂兽魂禽魂,砍断的树枕着大砗渠不枯,萎卷的老藤枕着了大砗渠返青,女人心乱了老人心衰了,佩了砗渠心神镇静,瘴毒不入,乌斑不爬,好梦不惊,启发自我的智慧,珠宝佬说,砗渠洁白庄严、祥瑞吉祥,砗渠能镇宅、招财、养身、镇心安神、安定气场。珠宝佬说,砗磲活了上千年,吸收的精华我龟一样,散发的磁场能量比一棵大榕树还大。珠宝佬说,清朝二品官上朝时穿戴的朝珠是由砗磲所穿成的,西藏喇嘛高僧有持砗磲所穿制的念珠,在各地佛教高僧有持砗磲削成的佛珠来修炼观音菩萨法门更是必要的法器。持砗磲修炼护法者功德是两倍,砗渠是供佛灵修佛学上之密宝。珠宝佬说,砗渠能辟邪保平安、消灾解厄、除恶聚灵、改变风水。可外婆和《本草纲目》啦,《金刚经》啦,又神又仙又佛又灵的,都没说到,道一枚母指粗的砗渠珠子一旦吻着了剑刃就咬上了,滑滑地滑过丰腴的肌肤,轻轻的,只是轻轻的呀,把死亡之噬化解了!柬大吃一惊,扭了脖根子一斗,撞着了仇人的下巴,仇人嘎地把自己的长舌头咬着了,柬听得明白,那是撞着了仇人的下巴,她猛一收再猛一撞,仇人原本疼得猪咧嘴,啪的又合上,把舌头咬烂了,烂了却没断,那断又未断的疼痛才是要命不要的疼痛哩,仇人不再是仇人了,仇人嗷嗷地猪嚎着乱打乱踢,可这是没有响声没有重量的黑沉沉的魇梦呵,只一转身的瞬间,垂死挣扎的仇人恍如隔世了。柬赢得可怕的自由之身,她象断头苍蝇,没魂只是乱撞。柬醒来的时候被鬼森森地纳着,不,是柔蔓的腕与臂给反剪着拴死了,可那不是早就被拴死了吗,那拴她的仇人不见了,仇人将她交予了澹澹晦晦的深暝,这是哪呀,哗地亮了,柬当然不以为这层返光是苍海之褶的小小私隐,柬以为这是她外婆的保命项链的一片荣光,呵,外婆总是眯眯地寻觅柬,总是细声细气地说柬,总是幽幽地叹柬,这下好,外婆已死了九年,而外婆的瞳孔仍是一片荣光,象富人家的得宝故事,象小和尚的无端的怀想,象故事蕃石榴里揭开的颗颗粒粒,外婆是永生的灵,象金钱花又有花光又有,象和尚喃喃不断喃喃不断,象蕃石榴年年飞红,柬变成了一汪热泪,柬以为整个大海都知道了她的外婆和她外婆的秘密,柬很害臊。苍天与苍溟一样,她俯了仰了也一样,她是曳摇着长腿才想到了这是生与死的第七层,这是三丈之深的斗命之域,仇人已去,她对光如晦,对晦如光,她一甩头,箭射向海面,她嗜黑如命,她钻过第八层,那是秘密的门户,那是邪恶的荒冢,那是吻着死也吻着生的薄薄的波涛之麟,她再把头一甩,甩向了为有飓风而融化得更纯粹的黑暗,她发出让黑暗抽搐为一条鞭子的尖啸,她的吁请象鞭子一样抽着了每一付的柔肠。“柬——柬——”,“柬——柬——”,柬听出来是蛇!天呐!蛇从天上来呵!蛇是盐村的海巫。蛇是盐村的秘史。蛇是续了二十七代不嫁的玉身。牙家千古名门,每一代都在宴海大祭中被挑出一个9岁女儿为盐村之蛇,走得最从容的蛇活了113岁,走得最诡谲的蛇才活了11岁,蛇是海神的凡胎,蛇是俗人的楷模,蛇的家族再破败总要供蛇当三年富家的男童受私塾先生破蒙,蛇从9岁到17岁在老先辈蛇的身侧担当家庭劳苦和应对村讼,有盗有贼有灾有难,蛇是最贤明的主持和至高无上的裁决,蛇的威仪在盐村的心中。可蛇不是不在盐田吗?蛇怎么这么快就赶到了呢?“柬——我是雁!柬——我是雁!”柬又听见了比她还小的雁。柬迸尽全力叫道:“蛇——雁——”蛇一阵风来到了近前,叫道:“柬!快!上筏呀!”筏?柬盼出了一团晦光,呵,筏,筏怎么是圆的呀?是筏。但柬摇着拽着仰见了那晦光里的黑与亮,她却没法一扑上去。雁又“柬!柬!”地叫起来。蛇从三层筏上伸下一条腿,腿长眼睛,蛇惊吓道:“柬!你的手?你的手?”呵,柬的手!柬呜呜哇哇叫不出来。蛇的腿终于伸到了她的腰后,蛇已在水中,蛇抱起了柬,蛇能看见筏也能看见柬的心,蛇不再吱声,嘎地断了柬的腕绳。柬自小戏筏,筏是盐女的摇篮,可柬却趴不住筏,柬枕着雁的一径柔弱的小腿,雁很急很急地说:“柬!我见你们被鬼子抢呀!我那时候骑马呢,我遇见了官军的长官,我们一起荡去告诉了蛇的妹妹了,我带官军的长官赶到妖岬角上,哈,风也没有蛇来得快,蛇她们的筏是直漂急风从魍穴冲妖岬飘过来呢,我们刚到,蛇都救了好多姊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