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们暴狱的时辰,是怕官兵追赶,一路烧了一些茅房,我们凑了一些金条,银锭。”头马说罢,回头喊道:“司郎,把文书具上来,请蒙县长画押。”
司郎又毕恭毕敬反一函文书呈到麻乡长手中。
麻乡长抽搐了一下,要呈,却哆嗦不止,他也不能怠慢,呈上的时候那函上的两页白纸抖起一双翅膀,象只伤鸽子。
蒙县长哪里能把神定到眼上,又哪能把眼神定到那函文书上?蒙县长心底只是一阵怆然。民以食为天噢,饿到不忍,刀也砍了,枪也响了,火也放了,可苍天也怕一字,这就是命。命悬于一丝,魂也给榨出来了。这民却知道惹不起官府了,可哪一代官府怕过惹不起的苍生呢?不亡了,不灭了,真不知道,亡了,灭了,也是鬼魂才知道了。
麻乡长和头马都发现蒙县长的脸色不对。
头马橐橐道:“可县府的帐房说,这赔的不及百分之一。”
蒙县长的灰脸一点一点地白了。
头马又说:“刑房说烧民房,割银子,坐牢,要快快投案。焚官府,杀头,侏连,要快快投案,免侏连。”
蒙县长的白脸又乌了。
“蒙县长,”头马说:“好在两个放火的兄弟是孤儿。他们牙缝里都裹了孔雀胆囊了,要是打日本鬼死也算一尸,他们愿先打仗,要不算,他们愿到县府去暴尸。”头马说罢,回头喊道:“佛桃!佛寿!过来跪蒙县长!”
那头惟有两个不下马的恰是佛桃佛寿兄弟,他们策马过来,一滑,连下马带跪只是一响。
麻乡长,头马和司郎避犹不及。
那白脸儒雅的佛桃把件蓑衣缝帽掀开,大铜盆脸壳居然点过和尚斑,佛桃笑吟吟仰道:“蒙县长,我两兄弟还欠债呐,要是这回打倭寇能拴杆枪拾个锅头,是省得当欠债鬼了。”
蒙县长险些要掉下泪来。这古怪人间有多窄呢,佛桃佛寿兄弟的眉头眼水,深深浅浅,恰是他一对丧命儿子虎头虎脑的清影!蒙县长不置可否,哂道:“佛桃,佛寿,兄弟?”
“嗳,”佛桃佛寿同时叩道:“是兄弟。”
“就凭你们假和尚兄弟,还把孔雀胆囊给裹牙缝上了?”
佛桃佛寿傻笑。
野汉们嗡地笑了。
蒙县长说:“既入佛,怎么又放火?既放火,怎么又怕死?既怕死,怎么又打仗?”
佛桃仰了想,想了一会,答道:“活也难。死也难。”
这倒难住蒙县长了。蒙县长问道:“真进了寺庙?”
佛桃佛寿同时答道:“三年零两天。”
“庙里怎么过?说说看。”
“庙里难熬。”佛桃回爪摸了摸后脑勺,说:“这年头,庙都住不下了。有青帮,有辛亥党,有红毛,有赤匪,主持都不提棍杖了,扛枪呐。他们有银子,这年头,没人拜佛了,庙里拉风箱打刀枪呐,庙里苦工饿疯了。”
野汉们又嗡地笑了。
蒙县长哭笑不得,问道:“纵火是在庙里学的?”
佛桃佛寿都很惊讶,他们听不明白蒙县长的问话。
“蒙县长问你们怎么敢动官府天火,唆使妖魔是谁?”
“噢,庙里师傅说的,师傅说,佛桃佛寿你们别傻呆庙里饿死啦,去坐牢吧,世道变了,‘不喂狗,要喂牢’,地上狗饿死光了,牢里人活口不死。我们说我们不敢,牢饭都是蟑螂屎。师傅说,听谁说的?老皇历啦!自从三民主义,民生,民权,民意,牢饭不煮蟑螂屎啦。我们又说,不煮蟑螂屎我们也不敢,我们只会打拳,我们不会干苦活。师傅说,坐牢人有拳脚的都不用做活,在牢里当打架师傅,教革命党。”佛桃寻思了一会,说:“我就放火了。”
蒙县长吃了一惊。他相佛桃佛寿的目色,寒光闪闪,倒是追赶光捕影的透过一股杀气。蒙县长笑道:“看你们枭寨的好汉,谁不扛枪挂刀挽弓弩的?就你们兄弟赤手空拳,白送死,还欠官府两具尸骨噢!”
佛桃佛寿头一遍听清,急了站起来。第二遍听清了,目瞪口呆。
麻乡长大声呼喝道:“不怔什么?不是带酒肉了吗?还不请蒙县长暖暖身子!”
头马头一个听明白麻乡长的话,猛一击掌,双臂撑天,叫道:“上酒!”
蒙县长一时也懵了。等他吸了一口凉气,清醒过来,便拿一双凸眼照看近在咫尺的龚队长。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要龚队长给解掉手铐。
龚队长先是被两百名枭寨汉子的一阵骚惊了魂魄,回头看牙营长,见牙营长在瞪他,他又看蒙县长,蒙县长已不耐烦。但他只瘪了一下嘴。整一付马脸更不耐烦了。他甩一鞭在马脸上,带军法队撤出了乱阵。
牙营长提马去追龚队长。
蒙县长听龚队长对牙营长说:“牙营长,我知道你想求我干什么。你不再是民国的小小喽罗了,国法!国法!”
蒙县长眼冒金星,抖下轿帘。
“蒙县长!”“蒙县长!”麻乡长和头马都过来招呼蒙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