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入城市
第十四章
夜魂很大。
母骡的难产象要叫断干栏的柱子。瑶王是第一助产婆,倚柱子骂道:“笨蛋!三次建议没听进去,你站起来!站起来!嗳,不一定能四脚同时,前两脚嘛,嗳,人都还要做这动作呐,半跪嘛,嗳,国家还要做这动作呐,下半旗嘛。对,难道下跪就等于卑恭屈膝?意识形态这么要紧?你要分清眼前是祖宗还是敌人,尊敬是不是下跪?灵魂下跪?除了祖宗,难道就没有值得下跪?拜佛,得不得?什么叫拜在石榴裙下?在爱情面前,封建纲常它算个屁!什么叫做士为知已者死?在情谊面前,封建伦理它算个屁!识时务者为俊杰哦,为了把儿女生出来,跪跪拜拜,我们理解得很,对,你这么跪着,生不生得下是一码事,你舒服一点噢,对,这么一扩张,空间出来了,免得你下身是封闭的,胎盘压抑噢,那是要闷死噢,对,好!”瑶王对一头难产在血泊里的母骡发表这通不着边际的生育经,晦不光里暗汗如银,瑶王左肘吊夹骨枷,但这时辰已能顺带夹住乌木拐杖,一切要服从右手,右手提着瓶酒,一熊脚是软软地瘸着,一技乌木杖是叮叮地响着,他距离难产母骡一丈,从这根柱跳到那根柱,忽儿仰柱喝酒,忽儿俯首观察,那中间才是有感而发。他不知不觉回复到青春的幻想,少年的好奇,乃至于童年的一片情痴。
妈,一家的女主人,一蹦一跳地围着血泊母骡转,抱的一大捆晒得金黄闪亮的稻杆,要等一个关键的历史时刻给母骡下草,但一个曾经生育过的女人知道,那关键的历史时刻哪有那么容易来到;柚手中秉那盏花栏矮肚煤油灯在楼柱、人影与骡影之间跳来跳去,这照照,那照照,柚眼珠比灯还亮,柚不敢吱声,他感觉,再生不出,母骡一口气要断了,聪明如柚,这时也免不了一半是心魔一半是智瘴,魔术一般弄的光影迷离;瑶跟婧合抱个小画眉撑在恐惧与万般的希冀之中,她们名是让小画眉领教生育之难,实则她们也心系母骡,灵魂撕得血痛,都祷那上苍生成一只小驹,公母倒在其次,惟愿分娩成功;而小画眉,真正叫魂飞魄散。
瑶王又劈空里嚷道:“为什么有难产死,有难产生?为什么难产死不叫难产死叫皇帝坟?为什么难产生不叫难产生叫仙姑音?古话总有它来头喽。就是命硬的母亲往往在难产时辰僵硬了,象皇帝的坟,噢,皇帝的坟你怕是一坑黄坭呵?威水得很!是一个宫殿!跟地上的宫殿一样一样,墓门就是城门,埋了皇帝,埋皇帝的人怎么办?噢,你怕埋皇帝是三五对要死不活爷佬妪佬?不哇,三五百善男信女哇,当然,善男信女是假的啦,近皇帝等于近腥虎,知道皇帝腥是人肉腥喽,叩皇帝拜皇帝那都是乱臣逆子的把戏喽,中国上下五千年,老实马交人有谁当过宰相?不可能的。虎狼窝虎狼窝,虎跟狼怎么能同窝呢?能,就是皇帝和他的整个班子,历史叫虎狼窝,现代叫班子。埋皇帝棺难道是狼去埋虎?不哇,皇帝当一世,将相陪三更,这三更是古人的鬼话,陪皇帝陪到三更,是一层意思,更,换,三更,换三次,陪三更,就是换着陪三代皇帝,当然,三,三三得九,九九归一,从一到九,全是些个古怪数,有时两代,有时三代五代,意思很明白,将相是陪皇帝,不是陪皇帝死,陪皇帝死,是皇帝小老婆小奴才。虎狼虎狼,照理说虎比狼威水,可人民为什么怕狼不怕虎?虎威水大,气大,老虎气是隔山就能闻着,躲得及,狼,象狗,一阵风,噬你没商量。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细细说这一层?意思就是:叫媳妇陪公爹死的鸟事也是奸臣干的!”这时候母骡呜——噫——哀叫一声,这长长的一声很悲凉可又很抒情,瑶王感觉是他的话被难产骡听进去了,效果不错,很得意,薄薄吻了一口酒,续道:“怎么陪葬?两个级别,一个当然是陪皇帝睡的王妃喽,宫女喽,王妃也好,宫女也好,不了解人家活思想,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象江青,算王妃?算宫女?当然,这个是不能比的,共产党时代一个天上,封建社会一个地下,共产党是解放全人类的,人道主义,对陪葬是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叫它永世不得翻身的。但,殉葬这种阴魂,一时半会是断不得的,你咒江青死,江青她不死,你忘了江青,江青她又死了。你象林黛玉,个个救她,她就死了。这个林黛玉脑袋里的皇帝是什么呢?就是爱情至上。”
“林黛玉又不是王妃,”婧不敢看母骡难产,就听瑶王的话,急了说道:“林黛玉又不是宫女。”
“嗳哟哟哟,”瑶王叹道:“我说你们就得一个教条主义,整座大观园,有吃有喝有玩它自豪个什么呢?贾政当官官不大,最了得就是贾元春当妃子嘛!我难过就是你们资历太浅,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低层次喽,高一点呢,人为名死,鸟为巢亡。现在鸟缺食吗?不缺,缺巢,水坭覆盖森林,鸟为巢亡。现在个人财产是有点,嗯,过去叫贫富不均,现在叫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比什么?名声。”
瑶王的话是越来越没谱了。婧道:“瑶王!还是刚才说的殉葬吧,你说到有两个等级。”
瑶王感觉他的谈论还不算是对牛弹琴,咳了一声,道:“就是王妃喽,宫女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