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个故事
昨日入城市
第八章
这一夜,婧让铅球一样沉重的月轮压着了心口。婧想起来白天进孟壑的情景。真瑶王的后裔占了半壁江山,老少都喜欢瑶,因为小画眉睡在丝纱巾里,变成了小小仙人,男的就盯着瑶的眼睛说:“娃真美丢丢咧!”他们都没见得着小画眉的脸,他们就念着天仙脸蛋的瑶的女儿就是一个魔术的小瑶,从芽到蒿,从蒿到花,只是一个美丽的过程而已。而女人,不管是童稚或者老妪,必定要亲手轻轻拍着小画眉的屁股说:“娃真美丢丢咧!”男女说的一样一样,可女的别有一番风致,她们仰脸是痛痛地睹了一回瑶,低下头,再慢慢地想那纱巾包裹的小画眉,无来由地叹道:“金花要开啦!”她们盎奋地报告坝上披金戴银的节季已然君临,似乎这每年必至的富贵与小画眉契了某种约会。婧曾静静地听着瑶给第88代药王诉说小画眉的病症。药王恰是前些晚摔断肠上医院续了肠的瑶爸爸的老庚,骨棱棱躺竹榻上叹道:“全世界都评我为酒鬼,错了咧。那晚我跟你爸多喝了两杯,为什么?我在镜里验了小画眉的脸蛋咧,问你爸小画眉多大,外公不知外孙大咧,说2年11个月,错咧,魂到这世间3年11个月咧,眼睛说话,是4岁11个月咧。”这不是白天说的梦话?可瑶就给镇住了。接着药神但了骷髅手给小画眉号脉,不出三分钟,得了个电话似的,白苍苍脸上绿了,说:“马上拜孟壑!”孟壑不是寨子吗?拜孟壑?药神呼道:“白狼妈,上椴、桧、松、栝、枨、葺、苠、芟、茇。”又举掌在半空曲指默默点了一下,喊道:“白狼妈,上九棵草魂!”真有个叫白狼妈的美妇,从篱笆里探出绣的金丝银凤头帕出来,一溜风上了竹梯,绕到火塘顶上抓耙吊在屋顶的干草药,真是抓耙了九种,仅抓耙各一枝,合了扎成只草鸟,下了梯,把草鸟掖在腋下,伸手把竹榻上的骷髅人搀扶起来,哪用搀扶,轻轻一扭,下了床,还旋屁股找鞋,把妇人的手给甩了,轩昂起来,竟是七尺男儿,婧想起了瑶的爸,是同一类的野人。瑶就抱着小画眉跟上去,原来是出门攀栈道而去,到了那座空庙,婧和瑶都吓一跳,类似电视里的埃及万神庙,却孤孤地仅剩四棵丈七高的青石柱子,梁也是石梁,跨的是乌木跨和乌木檐,三合土糊的瓦顶,糊涂一片赭色,石坪上翘着狗非狗驴非驴的三尺青石,妇人下膝,跪的就是那石神,祭上草鸟,也就是默不作声地往石神跟前搁上草鸟罢了,起身,轮到药神长跪,是平趴了,歪脖对着石神的脚说了些不能断句的风声,爬起来。说:“好。这是祭的药魂。来天我采了青藤青叶,会快快送下山的。”这算什么呢?瑶也跪了,拜了,瑶也不会说什么话,只是默默拜了,跪了。还是沿栈道回头。鸡肉,腊肉,苞谷粥,干榄,苦秋笋。小画眉长眠不醒,可主家坚持用蕉叶包了一只跟小画眉小手一样长的鸡腿横在纱巾抱里。有六个姑娘送她们下山,下到山腰,婧回头一仰,哇,一排人脸,高高地挂在崖上,孟壑对小画眉的恩情,谁能抬得起哩!婧又想到小画眉真乖,醒了,眼红又肿,不哭,吃鸡腿,象只小白鼠,很细很细地齿咬肉丝的声音,她喜欢白龈,可好象白龈比她的小白牙还韧,她咬不动,仰仰脸看她的妈妈,象有多大的过错似的。小画眉吃的东西真是很少很少,象猫一样。最奇怪的是瑶突然隐到竹栅,关了门,让小画眉吃奶,婧一惊一乍,瑶的乳房跟五年前一起洗澡的时候一样一样,可这时候怎么还会有奶呢?没有奶。小画眉也只是张了一双小手捧着瑶的大乳房一撞一咬地玩。就在幻梦一样的时分,瑶弯出的两只手早已敲了药瓶搭了针,嘎地刺了小画眉的屁股,而小画眉是有预感的,只是痉孪了一下。垫了药棉,瑶就把小画眉放下了,小画眉象没事一般,找小美美,玩着。婧看着瑶轻轻巧巧地收拾,新针旧针分装在两半瓶液体里。瑶象一个巧妇的收拾针线,跟婧说着话,手上却悄悄地收拾妥了。过了一会,小画眉居然静静地躺在竹栅上睡着了。瑶很亲昵地抱起小画眉,对惊讶的婧说:“所以,我要爸爸给我一间新的竹栅房。”婧的柔肠在鼠跳,那会她想,她错了,不,姥错了,大巫错了,该做嫁斋的不是瑶而是瑶的心肝宝贝小画眉,姥只见过瑶而没见过小画眉。
婧清清地听见了瑶的动静,沙沙响,婧于是醒了,婧知道瑶早醒了,瑶是在听她是梦是醒。婧就装梦,可梦是装不来的,就轻轻打鼾,但谁听见过自己的鼾声哩?婧也吸是听瑶说过她下半夜打鼾,她在瑶跟前打鼾,鼾也是醒的。
瑶终于忍不住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来,纱窗过滤的月光森森的,寒寒的,瑶比给小画眉动药动针更轻巧,嘎地给自己的腕上一针,瑶是把着自己的腕轻轻倒在床上的,瑶象一朵云,慢慢地舒缓。这是一枚怎样神奇的子弹,不明来处,把瑶击倒了。
婧从指缝里窥见这个秘密,象饮了一杯断肠草,微薰了一会,才慢慢感觉到肠子在融雪的恐惧,她腮压的掌满储了泪,她只怕自己一声抽搐。
瑶是醉了一会。这该是子夜时分。瑶没能结果一日,瑶也没能开好一日。这是一个神秘的约定,是小画眉的静谧时分,坝上人管子夜叫人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