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个故事
昨日入城市
第五章
瑶在梦中跌了一跤，听见鼠咬皮筋，吱吱啾啾，细听，把那头听细了，也把自己听细了。是后妈布鞋很软很轻地踩在竹筏上，是竹片在扭腰。瑶想起来后妈该是念着电灯耗电，下来关灯，又不敢，怕不该，被风牵住。后妈古老得很，一个时辰之前，还在伊伊呀呀纺线。谁还会在这个年头纺纱织布呢，种棉占地，纺纱织布，耗劳力，十个工的布钱抵不得一个工的种养。瑶不用问也知道，一是父亲执意要用土布缝内衣内裤，过去母亲也不纺纱织布，但母亲得买到土布，二是后妈正是长的纺纱织布的心思，胆小如鼠，合该干唧唧啾啾的事，慰藉得很。后妈仅大瑶9岁，是从一个仅有3户的小寨嫁到坝上，她心灵的长征，相当于瑶的进城。瑶听出来后妈是往回走，叫道“妈！”
后妈吓得跳了半寸高，半魂半人回过头来，忘了她原来要干什么，也忘了这是什么时候。
瑶把竹门嘎吱开好了，可后妈跟撞了竹门似的倒仰了一尺。“哟，她们就说瑶乖咧，巧咧，我跟你爸进城会战友睡过宾馆咧，瑶一花手就出个宾馆床咧。”
瑶听后妈的话是这么夸她，可眼睛象给咪缝红眼的灯包烫了，只是眨眼，只是遮额头。瑶就把灯关了，冲黑说：“我们到隔壁说话。小画眉睡觉轻得很。”
后妈的话立刻就轻快如风了，瑶还懵黑，后妈早就醒了，拉过竹椅圈竹桌，说：“爽神咧。你白天不在半天，你爸占咧，摆皇帝咧，说瑶真是长见识咧，贵族享受咧。”
瑶记起来，白的风是热的，黑的风是凉的。她问：“妈，你凉着。”
“凉洗心咧，火燎咧。”后妈突然惊叫道：“哟，你丢小画眉哩。”
“就隔一道篱笆。”
“睁眼瞎吓魂咧，你给她脸盖块薄的，醒在被里不受惊咧。”
是道理。瑶跳起来去给小画眉盖了张丝巾。回头说：“没蚊子，怪咧。”
“第7夜就有蚊了。是生青苦藤香，薰蚊。生青苦藤就肥10天，吹干，气淡了，蚊子就闹哄了。”后妈精细说明了新竹篱笆用青苦藤捆扎的好处之后，说：“不怕，有蒿绳，到时辰，顶风口夹一尾蒿绳，点着，散香咧，蚊子跑慢了跌死。唉，”后妈叹道：“你爸威风，点蚊香，两元钱1盒才有五饼，1饼叉两圈，1圈就吹1顿饭，1风口1圈，1天四圈，3风口1天12圈，1个月满香要120圈，你爸眼皮下不能点蒿绳，说蒿绳火星险得很，瞪眼说，得你爸不在才敢点蒿绳，1年短不得7个月，30天下来，蚊香烧短8元10元，1斤米1元6，5斤米供天仙咧。7个月35斤米供仙咧，仙都要肥的掉地咧，成观音咧。”
后妈接下来嘘叹一声。
窗外镀铜的夜之清潭裂了一道大缝。又合上。不，是月亮吓了一跳。
“你爸不在，省得35斤米有什么用？你爸屁股背剪咧，割钱袋咧。1斤土酒1元2角，要是伙人在家喝，一嘴就沽2斤3斤，来一个是一对，来一对是3把嘴，7元上下，滚地了，你爸好是嘴粗，不求菜，1根猪尾巴，1对牛蹄，3个蛋，半篮黄瓜，生红薯，唉，瓜，果，菜，藤，不是断肠草就得，全能下酒，猪尾巴一根1元，1对牛蹄2元，一只蛋8角，瓜，果，菜，藤满楼爬，腥荤就4元5元。撑裂了滚地了就12元到15元。不咧，要风光在外咧，一张10元咧，哪回不是2张3张咧，说咧，吹胡子瞪眼咧，乌木拐在头顶呼呼说话咧，我抓剪咧，要命咧，不要你奶给你爸命咧，要我妈给我命咧，大家投降咧，和平谈判咧，出门前我先摸袋咧，有用么咧？没用咧，喝到一半咧，喊信用社阿光咧，先喝咧，第二天醒咧，回头告诉我记帐咧，我叫柚去探咧，3张4张5张咧，我四舍五一咧，起棍咧，甩血咧，要命咧。”
后妈突然断了。
瑶找后妈的魂。听见了，改无言抽泣了。
“呐呐，醒咧。”后妈突然叫道。
瑶吓了一跳，听明白后妈是破啼为笑。
“呐呐，醒咧。”
瑶又吓了一跳，这一跳是跳起来。原来后妈听见小画眉动了。瑶去给小画眉拉丝巾，小画眉是梦里动，在黑暗里的话象萤火虫儿，闪闪烁烁，消逝了。瑶盖好，掖好。轻手轻脚出来。瑶惊的满心是古曲，后妈原来是一部电子计算机，芯上换算着生活，耳中倾听着情义。
“这回盖这3间向南咧，2间向东咧，迥廊咧，竹梯咧，钱是多烧一叠咧，我给他算咧，我们家有老竹林咧，我数咧，734棵金咧，949棵银咧，我回我妈家数咧，过10000棵金咧，13000棵银咧，打梁破片咧，开条削篾咧，差不多咧，不咧，金要赤金咧，红要红半指咧，黄要黄一指咧，敲是铜咧，弹是金咧，本家亲家没质量咧，要房榨油家的咧，房榨油吹牛咧，说分田到户多长历史咧，多长历史忍不砍咧，跟县文物局有约咧，论棵卖咧，一棵1张大人头咧，你爸认了6000棵咧，房榨油咧，口气粗咧，送888咧，两个酒鬼拍掌咧，你爸倒地咧，断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