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个故事
昨日入城市
第四章
瑶王太晓得瑶也太疼瑶了,所以,瑶王把自己给毁了。瑶王当然不记得一个时辰前自己的哭酒,是败露了些“失败者的性格”。他弄不明白是三角的肝,或者四方的肺,还是椭的心要爆炸了,快了快了,要爆炸了,不是爆炸,就是一声鱼泡破败,总之,安谧出了裂痕,嘎啪嘎啪地裂着,尖锐而有力地裂着,前进,前进,这头是蓝焰箭头,那头是红灯警报。他急于找莫大年喝一盅,莫大年当然不服老,但小学还是给老派人物踢出最后一脚,民办教师32年,一个红包谢幕,跟杀鸭前给鸭敬半杯酒类似,光火,太渴望些友谊的冰块。但到了莫大年的吊脚楼下,他又走过了。他觉得还是找房榨油喝酒好,房榨油酒德好,不是五十度不粘嘴,一口是一口,清肠爽肚,口有兰香。但到了房榨油的吊脚楼下,他又走过了。跟康少爷喝吧,康少爷复员不出六年,在乡镇县城省城换了大概30个工种,身骨未散,气忿了,一回回盛邀他喝酒,无非是壮志未酬。但到了康少爷的吊脚楼下,瑶王成了个忧柔寡断的小民,竟没能在破秋风里立稳脚根,一个趄趔,与康少爷家的竹梯擦肩而过。瑶王来到黑不晦的桉树脚下,往虬龙盘根上一坐,一付心肝就绞起断肠风来。不对,他想,我的瑶出事了!他给这句废话打了一军棍似的。他醒了过来,醒的是军事家的一付心神,他象俯瞰一幅大战地图一样广阔地追忆他的爱女的天性。他曾两次自杀未遂,那是在他残后第三个突然瘫痪,对,是第23个子夜。子夜是他的一个宿命。他是子夜侦察给炸残的。他又是子夜苏醒的。那时候是术后封闭,可贴在大落地玻璃上的月轮告诉他那是子夜。他生于子夜。他子夜感觉坐骨梗硬而动惮不得,军医小组长说以观察两个昼夜,他的智商神奇于子夜,第三个子夜,他听见军医组长滞重的步子曲尽了沧桑人的犹豫,够了,后面的废话不用说了,还是说了一能安慰的话,但那话里藏着一句很短的句子,就象喉中的一根鱼刺,太粗倒不能入喉了,太长倒不能斜插了,鱼刺短而细,这才锥着人的神经:可能瘫痪。而他不能瘫痪。这不是一句军人的话更不是一句英雄的话,但这是一句又丈夫的话,而堪称大丈夫的话是说不出来的。他目睹过他父亲漫长死亡之旅,父亲是左肩骨肿死两个月后才停止了心脏的跳动,死后开刀,是一块锲入肩胛骨的弹片向青筋移动。他第一次自杀是拔掉了吊针刺在动脉上,可军医就是军医,没让他死,让他吃了一个软软的批评。他第二次自杀是折脖子滚下床,可脖子是要意外才断的,有意折它,它只伤而不断。军区的副政委亲自和他商定一个成败各占五成的非麻痹手术。不麻痹,是为了手术过程要针对神经反应。但失败了。不是手术结果的失败,是他意志在手术过程中的失败。人敢于慷慨赴死,却不堪忍慢慢被切割缝补,他昏迷苏醒被告知,他胡乱地抓了,作无效的杀人。他羞愧而未死,他知道他的意志略略软于死亡。但他还是被副政委的一通笑话给粉碎了关乎死亡的迷恋。他作了一个资产阶级的异梦。他梦醒之时,是趴着,这不是梦中被绑,是真被捆绑,他动弹不得,侧看时,惊觉臂上坐着2岁1个月零3天的女儿。瑶小的时候呀,胖嘟噜的,只一颗牙,笑的很傻,傻里神秘得要命。他这是在手术床上。这事的残酷性大大违背了人道主义,他当时气得要哭,他后来气得要恨,但,瑶是笑的。瑶还不知道满是口罩满是血刀的忙忙碌碌,并不是一次神秘的水彩画比赛,乃是一场医技与死神的赛跑,操刀之手,拽着生父的生死存亡。瑶当然是惊奇的,并且越来越惊奇。他的心开始咬他的胸口。瑶仿佛就端坐在自己的胸口。瑶是她妈妈九月怀胎痛苦分娩的,但瑶是他胆颤心惊着滋养的,瑶的梦呓,发生于他心灵的冬眠,瑶的苏醒,乃是他心灵的发芽。此时此刻,瑶竟然是在他的心灵之深分娩了,是从胸口分娩的,他要把她分娩出来,以父亲的心灵。这分娩是神圣的一役。他赢了。当然,一切都赢了。三年之后他走到名叫离婚的命运的隘口。天下有哪位父亲的离婚是要伤害女儿的呢?但他将伤害,在民政干事到水坝工地给他和妻子办离婚手续的时候,他抬不起头的,仅仅是为了瑶,他知道瑶最疼的是她的病恹恹的母亲,他也知道并能理解瑶会跟她母亲,他把瑶的离他而去等同于他未来的向死而去。但让他猝不及防的是瑶突然跑过来,瑶是因为爸爸的哭而羞,还是为爸的羞羞而羞,瑶并不敢抱住爸爸,是抱着爸爸的沉重而孤单的乌木拐杖,瑶是把她小小的脑门抵在乌木拐杖上说:“爸爸,我跟妈妈说了,我跟你。我要常去看妈妈和外婆。”瑶当然不能理解她妈妈的意外的死亡,她为此103天不说话。不说话,这没什么,关键是不哭。一个女孩痛苦以至于哭不出,太揪心了,不愿哭,就更可怕了。女儿的长大总来得很突然。他为了造小太平洋而发生的邻里纠纷,债务纠纷而尴尬,但他更为没能对女儿保守秘密而无地自容。最令他欲死不得欲生不得的是他当时仅三岁的续妻生的小儿子摔了烧酒锅,大命没死,忘记罩上锅盖,正是他不可饶恕自己的致命的疏忽。那段粘满耻辱与伤害的时日,他为债务气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