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个故事
昨日入城市
(共二十二章)
人有病,天知否。
——毛泽东《贺新郎-赠杨开慧》
第一章
坝上秋季最长,有七个月。秋季是吃掉夏季还是吃掉冬季?不一定。夏季和冬季是一年不同一年了,只有秋季是永恒的凉爽,一梳一梳的风从天庭摆下来,阳光断然结冰,黄油凝固,半个世界皱起了鸡皮疙瘩。雨丝象孤儿一样没个定所,设若太阳裹了云的襟袍,设若雨败在风的刀口,那么,昼与夜是缝成一块的,象山龟的脊背,晦里透明,藏着龙凤花样。都知道石头比风硬,可你看吧,一墙墙的青石峰峦就让风梳了个斜巴叉的。都知道树和草比风实在吧,看看,哪一棵榄树和蒿草不是风的奴隶。风把坝上人的魂给绑在山水形胜的干栏上,瑶王的酐声把全寨人的梦煮了个混沌,瑶后妈的纺车声弄得女人心细如丝。
瑶回来那天,自然人变成了社会人,她们忘了黑玉般的长发和通身天才的刺绣,挤在之字形的栈道上齐声喊道:“瑶,是哪阵风把你给吹回来呀?”又喊道:“瑶,是回来又走吗?”又喊道:“瑶,不走了吧?”
因为没听说过瑶嫁了人,可瑶背上背着个笑盈盈的婴伢,瑶不坐班车到村上再走路回寨里,瑶也没有吉普车送到寨下,瑶是搭一辆摩托车回来,瑶的东西不多不少,设若探亲,一笼衣裳加半笼婴伢的尿布牛奶管够了,要是回家,少也少不了几口红箱黑皮夹什么的,可就一对鼓鼓囊囊的大猪笼袋,远看,瑶是半跪在摩托车的脊背,象鹤在飞翔时辰的收起起爪来。小的瑶是漂亮和乖巧的瑶,大的瑶是神秘和富贵的瑶,可从天而降的瑶却是青乌的脸纷乱的发,老中青女辈们一时就都怕说错话了。“坐摩托车吹风好冷咧!”刚从城里职校毕业的佩给出了权威的解释,于是,姊妹们的心思立马幽玄起来,念着瑶的归来竟比城里更其遥远,象鹤的南归。
瑶侧脸朝她们笑了一笑。她们于是都要醉倒。
瑶喊一声“柚!”
几十双眼睛都亮了一下。柚是瑶后妈生的弟,可都叫老柚惯了,柚是三岁时候摔一跤到蒸酒锅里,好在柚是猴手机灵,一弹,仰抓着锅耳,救得及,只烫了后脑勺,怪得很,烫成付老人面的疤皱,越长大越亮,越亮那纹越神。谁起的头叫老柚,忘了,叫老柚吉利,叫惯老柚,独叫柚,难怪大家一惊。再说,老柚在哪呀?在足球背上,足球是一匹矮马的溺名,矮马天生被瑶王命名石头,但有一次,老柚竟当瑶王的面呼石头为足球,瑶王大为光火,瑶王晓得足球的意思,就是玩,瑶王晓得老柚管石头叫足球的意思,这可是极为严重的申明,申明他贪玩的天理,同时暗示小矮马与他5岁老柚和谐的天性。瑶王曾成功地赋予2岁7个月的小矮马以一斤半重的铜制鼻环,不用鞭不用踢,轻轻一抖僵,小矮马就猛楞来一个九十度的叩头,这是下级服从上级的一个姿态,特等残废军人瑶王是很明白一个战士与一场战役的关系的,“军人的天职是服从。”瑶王重复着馈赠这句话,作为儿子驯矮马的原则。但,某日,瑶王突然发现小矮马有些放纵,鼻环空空如也,瑶王打了个喷嚏,老柚明白父亲打的喷嚏是一个必须回答的问号,适当地立了个正经,答道:“跟妈妈驮桃子到镇上卖。丢了。”瑶王心中咯噔了一下。瑶王谅解了母子居然在市场经济时代人离马,马离僵的过失,但对小镇之贼偷马鼻环而不偷马的顽劣,还是暗暗吃了一惊。瑶王很快又发现,如若漏嘴喊一声足球,老柚的劳动积极性可以高涨三天左右,如若按照历史沿革叫石头,那么老柚不是头飞虱子就是腿脚抽风,劳动积极性仅能维持在拐杖所能管治的范围,想到空手走路的时候已经很难跟得上老柚了,又想到孙中山“世界潮流,滚滚向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真理,瑶王干脆主动叫三声足球足球足球,就那一瞬之间,父子关系改善。自然,自那之后,坝上人普遍地都敢当瑶王的面管石头叫足球了。矮马其实就是骡的异化,骡子是战马变成马帮,马帮变成驮柴奴,驮柴奴变成驮菜狗,近亲繁衍,头颅萎缩了一倍,躯体竟然萎缩了两倍,设若猎人要在雾里分清狗与矮马,唯有着眼于尾巴,前者竖一支毛笔,后者张一花撒。当然,对于希望小学学生老柚,航天(他家的灰狗)跟足球是不至于混淆的,前者的颈上有加勒比海之链,而后者的腰上贴着乌木之鞍。其实,老柚追踪瑶的摩托车已经三公里又七百米了,开头是坝上没树根,摩托车快,追不上,后来转山梁,树根绞着石头,摩托车慢,要不住地勒足球。老柚害羞,更兼脑勺空风凉着,远远一看满寨争看肖小瑶的生态,吓的滑鞍了,是侧趴着露两只比骡眼细但跟骡眼一般楚楚动人的少年瞳孔看姐姐。姐姐叫了,他就大大方方过去了,他刚过去,摩托车嘎吱就歪停在寨子的第一块石头下了。姐姐从背上解下小美美来,说:“呐,哥哥背小美美!”把暖暖软软的小美美搁老柚略呈三角的瘦小脊梁上,没想到小美美可懂事了,不哭不闹,先是吓得趴了,发觉小哥哥的后脑是一本卡卡通,当然不是卡卡通,是后脑勺的伤疤,小美美于是就抓了卡卡通读起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