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个故事
干栏
(共十一章)
第八章
“这不害老凤凰和媳妇了吗？”
“害媳妇。老凤凰只有害人，谁能害老凤凰？这一天，媳妇下地，蟑螂婆就来了，噢，蟑螂头的婆娘就是蟑螂婆，蟑螂头和一根筋是从东家干栏里分出去的旧奴，就是同一批雇农，嗳，就是阶级兄弟，男是阶级兄弟，女就是阶级姊妹，眉青腮红的时辰对心水咧，合作社咧，耘田咧，老凤凰一天一亩三分咧，蟑螂婆一亩二分八咧，大炼钢铁咧，老凤凰柴担185斤咧，蟑螂头柴担190斤咧，文革背语录咧，老凤凰一口气能背毛主席语录，二口气能背林副主席指示咧，蟑螂婆背不得林副主席指示咧，毛主席语录咧，能倒背咧，拉稀一个快咧，学大寨咧，老凤凰凿榴花石条咧，一天六尺三咧，蟑螂婆凿榴花石条咧，一天六尺八咧。劈雳一声春雨响咧，老凤凰独生儿参军咧，一人参军咧，全家光荣咧，红纸糊的五角星咧，挂门楣咧，天魁地魈咧，滚它妈蛋咧。蟑螂婆独女美丢丢咧，也是爽英姿五尺枪咧，曙光初照演后场咧，中华儿女多奇志咧，不爱红妆爱武装咧，报靶咧，流弹打了喉管咧，喷血咧，鬼嗓鬼眼抓瞎说了十来句话咧，没一句断得意思咧，活抽筋咧，断气咧，不合革命残疾抚恤金咧，不合五保福利咧，冻死苍蝇未足奇咧，蟑螂婆咧，革命意志衰退咧，得了鬼咬唇咧，什么鬼咬唇咧，伤心过度咧，咳肺血咧，泄虚气咧，上唇腥红要滴血水咧，下唇乌死吓活人咧。抱了个表妹的满女咧，疼得心肝什么的咧，薄肩薄背背去寨小念书咧，瘦骡歪鞍驮去乡中念书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咧，开放改革春风吹咧，吹到沿海去打工咧，丢咧。分田到户咧，人变成兔咧，只管挖洞咧，挖到地缝咧，地缝挖空咧，两头空空咧，拱着老鼠咧，鼠兔诉苦咧。”
“这事是不是说得远了点？”
“言归正传咧。蟑螂婆跟老凤凰咧，阶级分化咧。军官老母咧，三层新衣咧，瘸了更富贵咧，躺在榻上打一个颤咧，半个神咧，半个仙咧。农民哪有怕病死咧，就怕病死不入坭咧，病在床上着新衣咧，死到棺里是花尸咧。蟑螂婆老来鼻涕清咧，早慌粥稀晚慌驴咧，要是驴子找不到咧，老公打人象打驴咧。你说咧，天神高高不分心咧，阎王昏昏有分寸咧，蟑螂婆和老凤凰不争也不吵咧，就顺了命运绕兜转咧，三十年众志成城搞建设咧，二十年落花流水私心美咧，蟑螂婆想，撑天的梧桐你老凤凰独占了，天崩地裂了，别人家歪了斜了死猪死马没死人，你干栏大楼就焚了，该死你一根筋老凤凰你双双不死，孝顺一个媳丢老丢幼起火吹烟就走了。地震的救济是皇帝的粮粟，别人家能挖个沼气池能搭个养鸡架，你家垮了楼能再拔楼，可树高魂大楼高鬼小，你老凤凰腰萎了，轮一根筋肘又萎了，萎一肘算瘸，萎两肘算瘫，你干栏高高还在天上，你双双躺床算是趴了。可为什么，隔几棵榕树扯几蔸龙藤的，断了那么多年老死不相往来，这下子，一陈妖风又刮上一根筋的干栏呢？就为那件一根筋馈赠蟑螂头的衣服，蟑螂婆先把衣服从蟑螂头的身上扒下，骂道：‘你头公羊骚骚不骚屁股骚膝盖，你跪人家拜人家披件衣服回来臊什么腥咧！’蟑螂头说：‘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我跟一根筋阶级兄弟一场。’蟑螂婆想也对，就下茶油渣给泡了一指泡沫，再踩了三指泡沫，漂了，洗白，晾干，折了，蟑螂婆这一折，心里就打了个疙瘩，骂道：‘一根筋丢一件衣服给你，是分化瓦解我们家庭。’蟑螂头就笑道：‘断子绝孙了咧，还什么家庭咧，挽回一家兄弟姊妹，先死的还有人钉棺材板咧。’蟑螂婆吓一跳，想来也是，抖一抖香喷喷衣服，给蟑螂头披上，蟑螂婆把手上衣服给蟑螂头一披上，手上空空，心里就空落落的，又骂道：‘一根筋跟你就没说到我？就没说到老凤凰？你吞话吞魂，烂肠子烂肝！’蟑螂头不耐烦了，说：‘烂舌根。’蟑螂婆就哼道：‘你不说，乖得很咧，你跟一根筋是阶级兄弟，我跟老凤凰就不是阶级姊妹？告诉你个文盲头，这叫冷战。噫！冷战结束了咧！’”
“好家伙。这蟑螂婆是个人物，她真搅进来了？”
“她访问老凤凰咧。”
“热闹了。”
“就干了件好事咧。”
“就干了件好事？”
“通俗说是解了个大便。是这么的。姊妹相见，那当然是高兴咧，那高兴就不用说咧，两媳妇一面说话一面吃半筐芋头，也不用说咧，半筐芋头吃下肚，话刚开头咧。蟑螂婆急咧，站咧，团团转咧。老凤凰笑咧，说：‘屁烟都烧蜘蛛网了，快上厕所吧。’蟑螂婆的见识，就到学大寨咧，乡长咧，赶时髦咧，赶到开放改革咧，贼溜奶亮安了个北方佬的马桶咧，黑帽盖的咧，壁上有篾篓咧，篾篓有一叠软不伦纸咧。蟑螂婆提屁股进屋咧，贼眼滴溜慌咧，空是空咧，没坑咧，眼见个瓷缸咧，戴顶黑帽咧，菩萨不是菩萨咧，金坛不是金坛咧，再看壁上的篓咧，篓里有软不伦纸咧，想起来咧，乡里县里开会多少趟咧，是擦嘴纸咧，想咧，这是吃饭间咧，洗手间咧，是隔窗咧，爬窗咧，窗布撩面咧，手一抓咧，踩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