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就乱了,蓑衣一乱,那竹蒿就碍手碍脚了。
呀!月亮掉进了鹤家的牛栏!
没掉,是挂在篱笆眼上。
是在篱笆眼外面。
我等少年都陷的不能自拔,死软骨小牛它在哪里?按照鹤的追忆,那死软骨小牛死活必在门左七步到九步,贴篱笆或离篱笆三步到五步,但我深深浅浅捅了约120蒿。有的捅得慢,有的捅得急,算术一下,8杆竹捅了1000蒿了,居然没有死软骨小牛的消息。硬石头与软死牛的区别在竹蒿头上是感觉必是分明的,但烂坭与死牛的分别呢?这手感就不一定灵了。我当时是急昏了头,但有人就头撞头了。有人突然哭道:
“鹤在我家哭哩!他叫我们帮他,拉死牛出栏,他不敢告诉他妈,他要等他爸。”
是笨蛋偾。偾居然以为他被大人逮着了,立马就背诵军师教的话。瑶上去拍了一掌在偾头上,偾醒了,知道他错了,咕咕笑,偾这一笑,吓我们全矮到牛屎里了。头顶就是竹楼,竹楼就是鹤的妈。我摔了一跤。我是吓了摔的。不是头顶的鹤的妈吓的。是脚下的死软骨小牛吓的。我捅了多少蒿没捅对,踩着了。军师一个人一杆竹的主意不灵,可军师让我们用绳拴死软骨小牛后腿拉走的主意是灵的。摸黑在更黑的稀牛屎的深冥底里,拴了一头死软骨小牛的小小后蹄,再滑滑地拉出气味很古老的沼泽,黑黑滑滑地拉走,记不清是不是有口哨伴奏了,从提防鹤的妈的严重性看,吹口哨的可能性不大,但从快乐的无以伦比看,不吹口哨是不可能的。唉,从1962年的记忆里提取一只死软骨小牛的神奇事业,那一生哪能重复!
删不掉的还有些多余的细节,即,半路的时候笨蛋瑶哭了。“蓑衣!”瑶惊叫道:“蓑衣!”我们都仰住,滑滑地把蓑衣摸索了,蓑衣怎么啦?“我的蓑衣!”噢,瑶的蓑衣丢了。蓑衣不是一把钥匙,从头盖到屁股的蓑衣丢了他没觉悟!找呗,可怎么找呢?必陷于污浆中,成为喂牛草的一部分,黑灯瞎火怎么找?原先为了找小牛,那黑沼泽是乐园,现在回头找蓑衣,真是少年的苦难。蓑衣湿了?烂了?反正我们的心是烂了。回头。我们集体面对灾难,终于踩着了,“罚你少吃一块肉!”偾大声宣告:“你自己来拉吧,免得断了绳头,赔不起!”我们吓一跳,楼上是鹤妈哩。我们脱离苦海。可等不着瑶。瑶来了,空手嘘道:“咬住了!咬住了!”我们全吓到地上,什么咬住了?“咬住了!拉不动!”明白了,蓑衣吸取了牛粪的养料,肥了。我们于是加了长绳,集体把它拉出来了。
糟了。半路上亮一盏马灯。马灯亮的半路恰是我们放小牛的半路。这半路上不走的人是追查逃夜工的民兵营长。民兵营长没发现逃夜工的,发现了死软骨小牛。
“鹤在我家哭哩!他叫我们帮他,拉死牛出栏,他不敢告诉他妈,他要等他爸。”
什么?笨蛋瑶他叽哩咕噜什么?噢,他又把军师教的话给朗诵了。
我们全暴露了。
“过来!”营长是抗美摇朝的残疾军人,他瘸,但他能把不瘸的人打瘸。记得他打瘸了偾的堂哥还把偾的堂哥拴了骂道:“我瘸,我是打美国佬光荣受伤,你瘸,你是偷公社南瓜短命下场!”这时候我们听他说:“过来!”相当于听到:“你们过来死!小牛死是冻死!你们死是馋嘴死!”
“鹤在我家哭哩!他叫我们帮他,拉死牛出栏,他不敢告诉他妈,他要等他爸。”瑶又念道。这次念得好,这时辰能说什么话都好。
这是子夜。营长听了这么几句梦话,糊涂了。
我们一拥而上。军师的嘴比营长的歪脖子高,他热朴朴说:“哈!你们说烧了要送一腿肉给营长,换营长一个打美国佬故事,不可能,你们问营长!”搞不懂军师和鹤从哪里钻出来。但这造句很优秀。营长醒了三分,说:“故事多得很。”但这时辰营长关心的是这黑乎乎是不是死软骨小牛。他仰了一颤,随手掏那军裤里的那撒尿的冲死软骨小牛狂射起来。我们不好意思就侧头了,嗳,投影在大榕树上,是电影里一挺日本鬼机枪哩。枪停。回头看,露白的小牛腿在冒烟,有几只小手同时抓那冒烟的毛耸耸咕咕咕咕笑。营长说:“注意防火。”真走。
在学校后墙垒起三石灶。只能在学校后墙。因为墙顶有瓦檐挡雨,又防火。“关键是挡风。风吹了容易烧出问题。”军师说:“香不香全在烧。”我们就是烧大的,竹焰烧毛爆皮,软骨小牛被烧醒了一样暴烈金红的同时,一身牛屎在身上干爽。这是我等少年为古老文化锦上添花罢了,但军师能把铮红透亮的香牛活一们站在地上,我们都惊呆了。
笨蛋瑶又哭。他眼中不见死牛能站,他眼中只见洗了挂的蓑衣仅有半边!另一半,要是整了还好,要是散了……
我们保证吃了牛肉之后一定给找到并帮他补的比原来结实。
但牛肉是命里注定吃不上了。当我们刚把牛肚裂了扒出下水。墙背后亮马灯了。
“鹤在我家哭哩!他叫我们帮他,拉死牛出栏,他不敢告诉他妈,他要等他爸。”
我们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