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鬼醒来的时候,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缓了多久,眼睛里才出现了一丝光亮,再揉揉眼,那是月光。
天黑了下来,身边除了徒骇河的水流声没有别的响动。老鬼觉得像是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曾看到三个官差打扮的汉子,其中的一个好像还是从京里来的。在梦中,他们却都死于非命。
老鬼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下,他摸到一件物事,是一本书。
这荒郊野地的,又哪来的书?自己自从当初几番落第之后就再没有动过什么书,身边也不会藏着这种让人心焦的玩意,可这东西明明就出现在眼前,来的突兀,神不知鬼不觉。
他感觉到体内的力气在慢慢的恢复,原本感觉空荡荡的脑袋里也渐渐有了生气,于是,他的记忆开始慢慢的清晰起来,而不久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浮上了心头。
他们都死了。
三个人。三个身份不是很明了的人。
一个死在舢板上,一个死在自己身边,一个大概死在了破庙里。死亡本身是件很正常的事,但他们的死却让人无法安心。尤其让自己搞不懂的,到底是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
那股黑雾,无法言语的黑雾,像什么?老鬼感到了恐惧。难道,真的是他这个假鬼碰上了真鬼吗?
月亮很亮,但光的照射范围只能在那些旷野处,以老鬼的目力所及,只能看到身边的事物。而那座破庙,隐隐的朦胧在暗影里,甚至可以说已经完全的融入了暗影。
有只鸟掠起,翅膀扇动的声音尖锐、像是利物在划破空气,这只鸟为什么会在此时飞翔?
蓦地,老鬼似乎在这尖锐的声音里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
你有没有听到过牙齿在玻璃上磨动的声音?
老鬼的脸上流着冷汗,他似乎在一瞬间之内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这时,风又吹过了这块荒凉的地域,摆在地上的那本破书被风有意无意的翻开,老鬼的眼中溜进了这样一行模糊但勉强能看清的字迹:朱雀。旺北,神仙转身,性命无碍。
一团火光就在这时“膨”的一声点亮了。
老鬼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发几回清秋大梦都不会想到的人。
大清同光年间,兵兴东南的太平天国由于几年前的内讧而势已见微,但在秋风铁马的北方,以张乐行、龚得树、侯士维、韩老万等人领导的捻军起义却如火似荼,正具星火燎原之势。可是,病入膏肓的大清国依然老而不死,同治三年之后,以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为首的诸汉臣统兵平捻,他们步步为营,攻守兼备的策略使本来以快马奔袭见长的捻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同治二年,捻军大首领张乐行在皖北被俘,凌迟处死,同治六年早春,捻军东路军于扬州全军覆没,党魁赖文光遇难。同治七年初秋,捻军西路军被李鸿章、左宗棠部刘铭传、刘揆一率军围堵在山东青州荏平西南的徒骇河畔,西路军残众大半身死,只有梁王张宗禹下落不明。
而这个捻军最后的覆亡之地,便是老鬼现如今置身的所在。
老鬼现在看到的那个人,和他这些年浪迹时在许多州府城门口的悬赏告示上见过的那个人物肖像大致相同。想当初,他还想告示上这个人物看起来并不像谣传里说的那般凶神恶煞,反而长的斯斯文文,比自己当年都像读书人。唯一让他搞不懂的是,这么斯文的一个人怎么会是造反朝廷的捻匪呢?而且,是捻匪当中的重要人物,匪梁王张宗禹。
老鬼揉揉发昏的眼睛,他仔细的对眼前出现的这个人一番打量,果然,是告示上的那位,如假包换的捻军梁王。
“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对吗?在你沉睡之前,把身边的那本书交给我罢。
这也许是老鬼今天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