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见,自述其意。崇嘏索纸笔,作诗一首献上。诗曰:
一辞拾翠碧江湄,贫守蓬茅但赋诗。自服蓝袍居郡掾,永抛鸾镜画蛾眉。
立身卓尔青松操,挺志坚然白璧姿。幕府若教为坦腹,愿天速变作男儿。庠
见诗大惊。叩其本末,方知果然是女子。因将女作男,事关风化,不好声张其事,
教他辞去郡掾,隐于郭外。乃于郡中择士人嫁之。后来士人亦举进士及第,位致
通显,崇嘏累封夫人。据如今搬演《春桃记》传奇,说黄崇嘏中过女状元,此是
增藻之词。后人亦有诗赞云:珠玑满腹彩生毫,更服烹鲜手段高。若使生时逢武
后,君臣一对女中豪。
那几个女子,都是前朝人。如今再说个近代的,是大明朝弘治年间的故事。
南京应天府上元县有个黄公,以贩线香为业,兼带卖些杂货,惯走江北一带地方。
江北人见他买卖公道,都唤他做“黄老实”。家中止一妻二女,长女名道聪,幼
女名善聪。道聪年长,嫁与本京青溪桥张二哥为妻去了;止有幼女善聪在家,方
年一十二岁。母亲一病而亡。殡葬已毕,黄老实又要往江北卖香生理。思想女儿
在家,孤身无伴;况且年幼,未曾许人,怎生放心得下?待寄在姐夫家,又不是
个道理。若不做买卖,撇了这走熟的道路,又那里寻几贯钱钞养家度日?左思右
想,去住两难。香货俱已定下,只有这女儿没安顿处。一连想了数日,忽然想着
道:“有计了!我在客边没人作伴,何不将女假充男子,带将出去?且待年长,
再作区处。只有一件,江北主顾人家,都晓得我没儿,今番带着孩子去,倘然被
他盘问,露出破绽,却不是个笑话?我如今只说是张家外甥,带出来学做生理,
使人不疑。”计较已定,与女儿说通了,制副道袍净袜,教女儿穿着;头上裹个
包巾,妆扮起来,好一个清秀孩子!正是:眉目生成清气,资性那更伶俐。若还
伯道相逢,十个九个过继。
黄老实爹女两人,贩着香货,趁船来到江北庐州府,下了主人家。主人家见
善聪生得清秀,无不夸奖,问黄老实道:“这个孩子,是你什么人?”黄老实答
道:“是我家外甥,叫做张胜。老汉没有儿子,带他出来走走,认了这起主顾人
家,后来好接管老汉的生意。”众人听说,并不疑惑。黄老实下个单身客房,每
日出去发货,讨帐,留下善聪看房。善聪目不妄视,足不乱移。众人都道,这张
小官比外公愈加老实,个个欢喜。
自古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黄老实在庐州,不上两年,害个病
症,医药不痊,呜呼哀哉。善聪哭了一场,买棺盛殓,权寄于城外古寺之中。思
想年幼孤女,往来江湖不便。间壁客房中下着的,也是个贩香客人,又同是应天
府人氏。平昔间看他少年诚实,问其姓名来历。那客人答道:“小生姓李,名英,
字秀卿,从幼跟随父亲出外经纪。今父亲年老,受不得风霜辛苦,因此把本钱与
小生,在此行贩。”善聪道:“我张胜跟随外祖在此,不幸外祖身故,孤寡无依。
足下若不弃,愿结为异姓兄弟,合伙生理,彼此有靠。”李英道:“如此最好。”
李英年十八岁,长张胜四年,张胜因拜李英为兄,甚相友爱。
过了几日,弟兄两个商议:轮流一人往南京贩货,一人住在庐州发货、讨帐。
一来一去,不致担误了生理,甚为两便。善聪道:“兄弟年幼,况外祖灵柩无力
奔回,何颜归于故乡?让哥哥去贩货罢。”于是收拾资本,都交付与李英;李英
剩下的货物,和那帐目,也交付与张胜。但是两边买卖,毫厘不欺。从此李英、
张胜两家行李,并在一房。李英到庐州时,只有张胜房住,日则同食,夜则同眠。
但每夜张胜只是和衣而睡,不脱衫裤,亦不去鞋袜,李英甚以为怪。张胜答道:
“兄弟自幼得了个寒疾,才解动里衣,这病就发作,所以如此睡惯了。”李英又
问道:“你耳朵子上,怎的有个环眼?”张胜道:“幼年间爹娘与我算命,说有
关煞难养,为此穿破两耳。”李英是个诚实君子,这句话,便被他瞒过,更不疑
惑。张胜也十分小心在意,虽泄溺亦必等到黑晚,私自去方便,不令人瞧见。以
此客居虽久,并不露一些些马脚。有诗为证:
女相男形虽不同,全凭心细谨包笼。只憎一件难遮掩,行步跷蹊三寸弓。
黄善聪假称张胜,在庐州府做生理,初到时止十二岁。光阴似箭,不觉一住
九年,如今